歲月流歌

第十六章 山野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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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子和虎子兄妹跟在澄心的身后,滿心好奇的爬上山民棲身的崖洞。

一股涼風襲來,夾雜著臭雞蛋的怪味,應該就是硫磺的味道吧。

整個崖洞高懸于石壁上面,有一條年代久遠的土墻與外界隔開。

地面平坦、開闊通風,是個居家避暑的好地方。

當年黑石寨寨主占山為王,這個崖洞肯定是他的司令部了。

澄心小和尚呼喊的李媽、李叔和楊哥,滿手滿身的黑灰,正在準備中飯。

看到這四個不速之客,都滿心歡喜的站在石階的盡頭等著他們。

“青山寺小廟,師傅養我一個都費勁了,那還能再收徒弟!他們三是山下衛莊的!”

澄心拉住李媽伸來的援手,開心的介紹成子他們的來處。

“衛莊的?你們爸媽叫啥名啊?”

李叔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往銅煙嘴里裝著煙葉,查戶口一樣的詢問三個小娃。

那位叫楊哥的伙計,在本已擺好飯食的石臺上,又添加了幾副碗筷。

初來乍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成子他們拘謹的小學生一樣,乖乖站在李叔跟前接受他的訓話。

小花妞妞不怕生人,對山洞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正在四處不停的溜達呢。

“我爸叫衛傳山。”

“我姥爺叫衛.....,我姥爺家做粉絲!”

大成子記不起姥爺叫啥名了,只好報出了他的營生。

“衛老大的兒子!前幾年放排我和你爸每回都在一個班組!哈哈哈!”

“粉絲老衛家的外甥啊!你媽叫衛蘭吧!當年可是我們大青山這邊的一枝花啊!”

李叔他們都是附近生產隊的山民,與虎子爸和成子姥爺平時就熟識。

所以聽他倆自報家門之后,都開懷的大笑了起來。

“衛蘭兒子都這么大了,日子過的真快!快吃飯吧,早知你們來我多準備幾個菜了!”

李媽慈祥的笑著,為每個小娃盛好米飯,招呼著他們自個去夾菜。

這就是山里人勞動間隙的一次便飯,一切因陋就簡。

粗陶碗、竹枝折成的筷子,一口裝滿菜食的鐵鍋吊在旁邊的火塘上面。

雞肉、雞血、蘑菇、板栗,還有幾樣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全都一鍋燉了。

皖西大別山區的這種家常菜肴,后來經過幾代大廚的改良和設計,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很有名氣的飲食品牌。

不知道是玩累了玩餓了,還是換了新奇的就餐環境,那天幾個小娃的胃口奇好,每人都扛了幾大碗的糙米飯,把李媽準備的全天飯食,吃了個底朝天。

那個時候的鄉村家家都沒有余糧,人生的主要目標是吃飽肚子,但確是一個很單純的年代。

李媽今天好不容易殺了只雞改善生活,卻被幾位突然光顧的山下小娃掃蕩的干干凈凈,他們盡然還很開心,就像是自家的兒女一樣。

沒有客套,圍坐而食,整個崖洞里只聽到食物入口啪啪的聲音。

“李叔,硫磺是做炸藥用的,你們這樣大火熬煮,萬一爆炸了怎么辦啊?”

終于滿足了口腹之欲,澄心小和尚放下碗筷,擔心的問旁邊剔牙的李叔。

楊哥肯定是他們的徒弟,見大伙全已吃完,便起身收拾鍋碗,前往崖洞下的泉池邊上洗刷去了。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古法,幾千年前做炮仗的硫磺就是這么提煉的!小和尚,想不想轉行啊?像你楊哥那樣!我一般不收徒弟,你小和尚要是愿意,李叔我可以破例!哈哈哈!”

李叔是煉丹世家出生,天然硫磺的分解技藝門檻很高,一般人很難入行。

加之硫磺本身在那個時候又是緊缺資源,所以李叔成了搶手的人才。

其他社員在酷熱的田野上揮汗如雨,他們夫婦卻能躲在這深山老林之中避暑納涼,如古代煉丹的道家一樣,靠得就是這門家傳的老手藝。

上中學之后,王家成慢慢了解到,姥姥家的大青山一帶多裂谷、溫泉、石窟,屬于地震、地殼運動較為活躍的地區。

而天然硫磺向來與溫泉湯池是一對孿生兄弟,所以也就不難理解這黑石寨的巖石當中為啥含有硫磺了。

“澄心,不要聽你李叔的!一女不嫁二夫,一男不修二技!跟永德師傅好好修習佛法,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

李媽在旁邊嗔怪自己的丈夫,不教小和尚學好。

“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李叔李媽!我們走啦!”

澄心似乎不太想聽“投胎好人家”這些字眼,起身合掌行禮,拉起成子他們就和李叔夫婦告辭了。

“澄心!后天我們吃魚,你還過來啊!”

李媽送四個小娃下了崖洞,還不忘在后面叮囑著小和尚。

“不啦!師傅要乘農閑時節帶我去九華山聞法!”澄心回頭應道。

“這個澄心,長大肯定是個花和尚!”李叔往石槽里倒著礦粉,一邊呵呵的自言道。

辭別了李媽一家,小和尚帶著成子他們繼續朝前山攀爬。

越過崖洞所在的那座山頭之后,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

這是一塊山頂平地,有兩畝田的面積。

雖然年代久遠,但黑石地面上斧錘雕琢的痕跡仍很清晰。

靠近斷崖的山體旁邊,屹立著一座石材壘砌的碉樓,墻面上長滿了斑駁的青苔。

寬闊的淠河從山下緩緩流過,風平浪靜波光粼粼。

從內山過來的竹排拖著孤獨的身影,順水而下,向著陸安州的方向逶迤而去。

河的對岸,就是河口古鎮了。

聽老輩人講,民國年間這條皖西北黃金水道的鼎盛時期,河口鎮有著“小南京”的美譽。

很顯然,這方山頂平地就是當年黑石寨的山大王們平時操練的地方了。

站在碉樓上,山下河面上來往的船只盡收眼底。

哪只商船有油水,官船或是私船,船上有無押鏢的武師,有經驗的山匪從這兒一望便知。

碰到月黑風高的夜晚,帶領一幫兄弟下山,去河面的船家打點秋風,劫些過路的錢財倒也方便。

小娃們的眼里沒有所謂的風景,能夠入他們法眼的只有兩樣,好吃的或是好玩的。

來到平臺上后,澄心小和尚面向著河口古鎮盤腿靜坐了下來。

而大成子、虎子和小花,只對碉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上上下下跑了好多趟。

在成子看來,這個碉樓就是黑白電影里小鬼子的碉堡。

可惜剛子、毛丫他們不在這兒,否則來一場炸碉堡的游戲肯定很過癮。

“不要再跑啦!這碉樓幾十年沒人修過,小心把你們埋里面了!”

三個小娃的吵鬧似乎打擾了澄心的午后清修,他回頭向著成子他們大聲的警告道。

碉樓的墻壁上裂紋縱橫,上下的臺階歪歪斜斜,只有成子這樣不知危險為何物的萌娃才敢上來。

所以聽了澄心的吆喝之后,小娃們趕緊撤退,躡手躡腳的下了碉樓,圍著小和尚坐了下來。

“你們看!河對岸有水塔的青磚房子是淠西中學!我家原來就住在那兒!”

澄心指著山下河對岸的那個集鎮,對小伙伴們說,沒人注意到他滿眼的憂傷。

“你爸媽呢?你怎么出家當和尚了?”

女娃比男娃們開竅的早,小花妞妞似乎看出了澄心的心事,很關切的問他。

“鬼子跑反的時候,這黑石寨做過一段時間淠西中學的校址!后來我爺爺又帶著全校師生從這里撤到了鮮花坪!”

澄心小和尚站起身來,并沒有回答小花的提問,卻向三個學年前兒童說起了一段家國往事。

大成子當然不知道小和尚在說啥,他如今一門心思又在惦記著青山寺石壁上的大蜂巢了。

“后來呢?”小花妞妞不會看人臉色,似乎想做一個忠實的聽眾安慰小和尚。

“后來我老爹去了臺灣,奶奶帶我爸爸留在老家。爸爸大學畢業后又回到了淠西中學,前些年偷聽敵臺被舉報為臺灣特務,勞改去了。我媽瘋了,關在醫院里。”

小和尚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直到那時候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離開人世了。

父親是畏罪自殺,自絕于人民。

母親瘋癲成魔,淹死在淠河里。

時代的塵埃落在一個人身上便是一座大山,沒有幾人能夠抗的過去。

三個小娃都不做聲了,對于小和尚可憐的身世深表同情,大成子也不敢再提巢蜜的事了。

“都看著我干嘛?走啊!請你們吃噶肉、吃巢蜜,現在輪到你們給我干活了!”

成子他們滿含同情的眼神,讓小和尚渾身不自在,便吆喝了一聲,徑自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是一條在石壁上鑿出的野徑,沒有扶梯,差不多六十度的陡坡,懸掛于絕壁之上。

在不通公路的年代里,這條石徑也是淠河方向前往黑石寨的必由之路,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難怪大青山一代過去匪患橫行,老輩人談到李老末這樣的悍匪至今都會膽寒。

據說民國初年這個江洋大盜從遙遠的南方流竄而來,火并黑石寨后占山為王,荼毒河口古鎮、淠河水道和周邊鄉村五年之久。

在他的勢力范圍內,街面上行乞的叫花子,每月都要繳納一個現大洋的保護費。

出不起錢的,當街用亂石砸死,或者澆一身的洋油燒死。

后來北伐的桂軍來到大別山區,以鄉黨之名把這伙巨匪招至麾下,匪首李老末斬首示眾,才解除了這個閻羅般的禍害。

小花年齡小不知啥為恐高,跟著澄心很是輕松的走下了山崖。

虎子本身就是山里娃,啥樣的峭壁都曾爬過。

只有大成子嚇壞了,百米高的危崖,沒有防護的石階,往兩邊看一眼都會暈旋。

還沒走兩步,這個小娃就差點嚇出了尿來,坐在臺階上一通嚎哭,怎么也不往下走了。

小花妞妞用毛猴子嚇唬他沒有用,虎子找來竹竿牽著他走也不行。

澄心小和尚只好折返回頭,把大成子背下了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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