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千金

第一百七十二章:最后一根稻草

“你這是什么話?那可是你哥哥,你竟這樣無情。”

阮太后哭起來了:“知道他們犯錯,回府讓你爹好好約束教訓也就是了,怎么……怎么就要償命?別的公子哥兒犯的錯兒也多,什么時候要償命了?他們兩個可是當朝國舅,你拿他們和那些販夫走卒比?那要你這個皇后有什么用?”

“在這方面,我這個皇后的確是沒用。俗語說得好,天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何況我只是一個皇后。姑姑這事兒別找我,找我也沒用,我也不會為這個去和皇上求情,明擺著觸霉頭。這兩個月來,大臣們給我按得罪名還少么?姑姑你也為我想想好不好?如今我這個皇后都是危如累卵,他們兩個國舅算什么?”

“你哪里岌岌可危了?皇上對你不知有多好,那些朝臣們上再多的折子,只要皇上穩如泰山,你怕什么?”

阮太后用帕子擦著眼淚:“我看你就是不想救你哥哥,你……你怎么能如此絕情?當日進宮見我的時候,你不是這樣……”

阮綿綿站起身:“姑姑怎么說就怎么是吧。不怕實話告訴您,我就是不想救,也救不了。他們殺得可不是販夫走卒,是文人,很可能還是有背景的文人。別說皇上對勛貴深惡痛絕,就是先皇在世,姑姑您去求情,也沒用。天下士子肯定都盯著這件事,誰敢徇私,誰就要背負千載罵名。”

她看著阮太后,輕聲道:“姑姑做好心理準備,我這兩個哥哥,最起碼是要死一個的,不然逃不過天下悠悠眾口。姑姑,我有些累,這就回宮了。”

她說完鄭重行了禮,轉身就走。這里阮太后捂住心口,惡狠狠盯著她背影,忽然哭叫道:“是我瞎了眼,當日沒看清楚,你就是個白眼狼,我竟然引狼入室。我早該知道的,你恨死了國公府,你巴不得他們家破人亡,你甚至早就恨上我了吧?在你心里,只有壽寧宮那個才是你正經婆婆,我這個姑姑又算得了什么?當初陳妃那一刀若是刺向我,你絕不會為我擋刀,是也不是?阮綿綿,我有沒有一句話冤枉了你?”

阮綿綿停住腳步,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轉回身平靜道:“姑姑沒有冤枉我,我的確恨國公府,我的確巴不得他們家破人亡,所以您別想著我能為他們求情,我沒有落井下石,已經是孝心可嘉。至于我恨不恨您?會不會為您擋刀?您不如問問自己吧,反正我說什么您都不會信。”

“白眼狼,你就是個白眼狼,別以為我會放過你。沒有我,你能當上皇后?今天國公府要是出了事,我豁出去這條老命,我和你拼了……”

直到走出慈寧宮,阮太后聲嘶力竭的吼聲還在身后回蕩。這個從出生起就是錦衣玉食,優雅高貴的女人,一生從未有過如此不顧風度儀態之時,此刻的她根本不像高高在上的太后,倒像是一個絕望發狂的瘋婆子。

“娘娘。”

迎春覷著阮綿綿的臉色,想要說什么,卻見主子一抬手:“別說了,我什么都明白,可我沒有辦法。”

“是。”迎春嘆了口氣,走了幾步又說道:“要不然,去養心殿看看皇上?前幾日不是內務府剛送了些新的擺件,想來皇上那里應該也有。”

“臣子們要求廢黜中宮的聲音越來越高,皇上雖然穩如泰山,但心里也不是不煩惱,我何苦這會兒去向他輸出負能量。算了,去御花園走走,牡丹芍藥雖都謝了,湖里的荷花應該有急性子的先開了,咱們去看看。”

“好。”

迎春答應一聲,陪阮綿綿往御花園來,一群人走走看看,剛到望遠亭邊,就見假山后轉出個宮女,低著頭慌里慌張跑過來,迎春驚得叫了一聲,忙擋在阮綿綿身前,那宮女結結實實撞在她身上,說了句“對不住”,便捂著臉跑了。

“這是什么意思?”

阮綿綿驚詫,直覺這里有故事,正要命人去追,就聽迎春小聲道:“娘娘,不必了。”

“嗯?”

阮綿綿眨眨眼,見迎春沖自己使了個眼色,于是便明白了,只不動聲色笑道:“真是個冒失鬼,罷了,摔這一跤,夠給她個教訓。”

說完和迎春來到湖邊,命其他跟隨人員原地等著,她們主仆倆來到湖心亭,阮綿綿才問道:“怎么回事?”

“剛才那宮女應該是往我手里塞了個紙團,大概是要通風報信。”迎春說完,將紙團打開,遞給阮綿綿。

阮綿綿凝目看去,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兩行小字:“壽寧宮萍嬤嬤以皇后無子挑唆太后,娘娘早做防范。”

阮綿綿苦笑一聲,將紙條遞給迎春:“好嘛,前朝有大臣們,后宮有姑姑還不夠,壽寧宮也來湊熱鬧,合著我現在就是四面楚歌啊。”

迎春也無語了,好半天,才將紙團撕碎扔進湖中,憤憤道:“壽寧宮太后真不知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要親近小人,是非不分?不過娘娘,公道自在人心,這宮女定是壽寧宮里伺候的,卻甘愿冒著天大風險來給您報信,可見您的品格高貴,奴才們心里都有數。”

“奴才們是因為我給了他們福利,才會向著我。”

阮綿綿嘆了口氣:“康大人是因為榮嬪因我而死;壽寧宮憂心皇嗣,這都說得通。我只生氣姑姑,那么jing明強干的女人,偏偏是個扶哥魔,被三從四德洗腦了一樣。你說,國公府給了她什么?就把那個府邸當成命根子,是非都不分了,道理律法全都不講。她以為她在宮中的地位和榮耀都是背靠家族得的,放屁,那明明是因為先皇愛她,不然,如果她被打入冷宮,國公府那邊早和她劃清界限了。”

“娘娘別生氣,眼前倒是壽寧宮這邊更讓人不放心呢,萬一徐太后向您和皇上施壓,你們要怎么應付?更別說前朝那些臣子也是來勢洶洶。”

“真煩啊。”阮綿綿撇撇嘴:“其實我有時候真希望大臣們能成功,以皇上對我的情意,就算廢了我的皇后之位,他也不會苛待我……”

“這不可能,皇上不可能會廢了娘娘的后位。”

迎春緊張打斷阮綿綿的話:“娘娘,您可不能胡思亂想,您答應過皇上,要和他同擔風雨的。”

“知道了。”阮綿綿看一眼迎春:“有什么好怕?你以為這后宮是好地方?比起皇莊,這不過是個jing致一些的大籠子罷了。”

她看著眼前平靜無波的湖水,和那些亭亭玉立的荷箭,心中暗道:這么多勢力一起施壓,或許離我出宮,就只差一根稻草。可是,別說到底有沒有這根稻草不好說,就算有,它又什么時候才能落下呢。

這樣想著的阮綿綿,做夢也沒想到,最后一根稻草很快就落下來了。

“非年非節的,壽寧宮怎么忽然想起辦家宴?這該不會有陰謀吧?”

玉貴人疑惑地問著面前正對鏡理妝的芳嬪,只聽她淡淡道:“什么陰謀?妹妹也別太草木皆兵了,若有陰謀,這家宴合該在坤寧宮,且也不會請太后和皇上。“

云貴人苦笑道:“雖說玉妹妹是有些過于緊張,但誰不緊張?我這兩個多月,當真是寢食難安,唯恐一覺醒來,皇后娘娘就上門要我的命。”

芳嬪冷笑道:“放心吧,這些日子前朝大臣們鬧得兇,她不敢在這個時候對我們下手,那就當真是引火燒身了。”

“可鬧得再兇,皇上始終沒有動靜。如今那些大臣就好像是樹梢,皇上才是樹根,這有數的,樹梢亂搖晃,樹根不動,就挪不了步子。等到大臣們累了厭了,不再管這事兒,皇后娘娘就該對咱們下手了吧?”

芳嬪在眉尖上描繪下最后一筆,回頭笑道:“兩位妹妹不用擔心,咱們不給皇后娘娘這個機會。如今前朝和慈寧宮都視她為眼中釘,皇上雖穩坐釣魚臺,不過是還沒遭受最大的打擊。這個時候將女官生子的事情拋出去,皇后就會眾叛親離,被廢已成定局。”

云貴人和玉貴人聽得激動不已,齊聲道:“這么說,姐姐是打算利用今天的家宴,將這件事稟報給太后和皇上?”

“沒錯。”芳嬪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皇上對皇后用情再深,也不能容忍這種事,就算他能忍,太后娘娘也不能忍。皇后憑什么橫行后宮?不就是仗著兩宮太后和皇上都寵她嗎?只要沒有了這些依仗,她便寸步難行,萬劫不復。”

“可是……慈寧宮那邊,不會有變數嗎?那畢竟是她親姑姑。”

“放心吧。”芳嬪悠悠道:“威國公府兩個兒子打死人命,一個被判了斬監候,一個被發配關外,國公府已經是名存實亡。慈寧宮這會兒對皇后恨之入骨,阮太后當著人前就說過不止一次引狼入室,這會兒巴不得皇后給國公府陪葬,又怎會為她求情?”

云貴人玉貴人齊齊點頭,玉貴人小聲道:“說起來,皇后娘娘當真狠心。雖然國公府將她棄置在鄉下十幾年,可后來也把她接回,還讓她做了皇子妃,沒有國公府,她就能做皇后了?結果她竟半點情面都不講,只記著從前那些仇恨,如此記仇不記恩,也難怪能心狠手辣。”

芳嬪最后整理了下衣裳,見一切妥帖,方款款向外走去,一面冷笑道:“她也是目光短淺,到底鄉下出來的,不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若是威國公府還有往日聲勢,今天這些朝臣哪敢對她口誅筆伐?她以為有皇上的寵愛,就可保一世無憂,太愚蠢了。也難怪慈寧宮這樣恨她。”

“可不是。”云貴人和玉貴人緊隨其后,三人一起往壽寧宮去,一邊喃喃祈禱:“但愿這一次咱們能夠一擊必中。只有皇后被廢,我這心才能徹底放下。”

“誰不是呢?”芳嬪嘆了口氣:“不成功便成仁,反正只要我們在后宮一天,和皇后就必定是你死我活。”

來到壽寧宮,剛和徐太后說了兩句閑話,就見一個小太監走進來稟報道:“回太后的話,慈寧宮那位說是身子不舒服,就不過來了。”

徐太后皺起眉,輕聲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說完嘆了口氣,無奈道:“我便是因為要讓她和綿綿見面,緩和一下兩人的關系。你們說,姑姑和侄女兒間,有什么話不能說開?國公府是她娘家,難道不是綿綿娘家?實在是兩位國舅犯下的罪過,輕饒不得,天下士子都盯著呢。何況出了這樣的事,皇上還沒擼了威國公的爵位,這不就是看在皇后面子上?怎么就不依不饒呢?”

芳嬪等連忙安慰了幾句,忽聽外面有人喊“皇上皇后駕到”,于是三人連忙起身,一起迎了出去。

或許是因為阮太后沒到場,又或者芳嬪等人各懷鬼胎,這一場家宴仍是吃得寡淡無味。

不過阮綿綿還是敏銳觀察到了一些細節,她默默舀著雞蛋羹,默默看著芳嬪和云貴人玉貴人“眉目傳情”,默默在心里盤算著:看樣子這幾位是要憋個大招啊,到底會是什么呢?

好不容易堅持到家宴結束,徐太后吩咐人上了茶水點心,正想說幾句話活躍下氣氛,忽見芳嬪云貴人玉貴人一起起身離座,來到地中間跪下。

徐太后這一驚非同小可,就連林卓都皺了眉頭:前朝后宮這段時間委實是多事之秋,這三個又想添什么亂?

“你們下去吧。”

太后揮揮手,故作鎮定地遣退了奴才們,只剩下她和皇帝阮綿綿,以及跪著的這三位,方才開口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倒來這一套。”

“實在是此事擔著天大的干系。”芳嬪抬起頭,勇敢道:“皇后失德。還請太后娘娘和皇上明鑒。”

“什么意思?”

太后有些不悅,還以為這三人要翻舊賬,卻見云貴人慘白著臉,顫聲道:“坤寧宮有女官珠胎暗結,于去年被皇后偷偷送出宮去。”

玉貴人緊接著道:“如今那個孩子已經生了下來,就是皇后身邊曾經的醫女徐柔幫忙接生,臣妾們有足夠證據,證明那是坤寧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