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有余香千千結

第六十五章 鮮家嘴的新難題

懶漢何興旺活了這么大半輩子,從未這么硬氣地挺直過腰桿。勞力合作社組建后,他又在何大棒槌的幫助下,在鎮上駕校教了學費,學開車。何大棒槌說,開車已經是這個時代最基本的生存技能。時代發展得太快,他們得開足120碼的速度,都不一定能夠攆得上趟。這些天,何興旺是深有體會。以前,他靠著給人打摩的,還能賺點小錢。但現在回鄉的人多了,想要再靠著摩托車討伙食,就難了。回鄉的那些男男女女,腰包里都鼓鼓地囂張。不少人回到縣城,大都直接打車回家。雖然說不上是衣錦還鄉,但至少活得更有底氣。摩托車這種肉包鐵的流浪時尚,已經隨著街頭文化的不斷消解,而逐漸地從年輕人的視野里消失殆盡。而那些鎮上騎摩托的最早一批披頭爵士,墳頭上早已經長滿了厚厚的茅草。歲月磨礪下來,還在靠著摩托顯擺時尚和風度的男子,大都已經進入中年。胡子拉碴,目光混沌,混吃等死的古板,大都日子過得很蕭條。稍微有點想法的,都跟著年輕的男女出門學點手藝,腦袋瓜子活泛一些的,跟死去的阿德一樣,拉起三五個人,靠著鄉里鄉親的情懷,包點小工程。五年下來,當年的摩托車自然被扔到了廢品收購站,嬉笑怒罵地開著幾萬塊錢的小轎車,人五人六地,人前人后吆三喝四。原本打兩塊錢的麻將,眨眼之間便長到了10元、20元,稍微手氣不順,一場下來,就是何興旺一年的收入。看得何興旺心驚肉跳,咂舌不已。即便何興旺手里癢癢地想去蹭點熱鬧,大都因為囊中羞澀,人家不愿意他去摻和,而不得不當起了圍觀群眾。

何興旺逐漸發現,這些年燒油的摩托車,逐漸變成了燒電的電瓶車,騎車的人大都從老爺們,變成了農村婦女和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就連那些看得他艷羨的小轎車,也都在變,燒氣的、燒電陸陸續續地出現了街頭。更讓何興旺震驚的是,靠近鎮上的小學和幼兒園,零零星星地出現了專門用來接送孩子黃色的校車。

眼瞅著,勞力合作社有點收益了。何興旺腦袋瓜子里也在打著算盤,他找到何大棒槌商量了一下,想著把合作社年輕的留守婦女,也都弄進駕校去學一學,多一門手藝。駕校的學費,他早已經想好了用合作社的分紅來分期付款。跟駕校老板一商量,老板算了一筆賬,雖然從未聽說過學駕校還搞分期付款的。但耐不住,何興旺的人多,駕校老板便咬著牙答應了下來。

這一來二去,何興旺還在苦苦地考科三,但不少的留守婦女都拿到了小本本。拿到了小本本,問題自然也來了。學會了開車,誰都不愿意再騎電瓶車了。加上每天要到鎮上接送還在,少不了要起早貪黑。這些娘們一商量,便找上了何興旺,想用合作社的名義,買輛車,趁著不少周邊的鄉村農客才剛剛興起,跑跑線路,送送孩子,順便掙點小錢。

何興旺苦著臉,只得又去找何大海。何大海倒是很耿直,當即從公司調了兩輛跑物流的面包車,重新裝上座椅,便讓他們在村里跑起了小農客。在村里跑,自然是大家都喜歡,鄉里鄉親的親親熱熱的,大家都樂得方便。但沒想到,這些娘們心比天高,暗地里連帶著把周邊村社的業務也拉了過來。這一下子,點著了炸藥包。

周邊村社,又特別是距離稍微遠一點的鄉村,不少的鄉村農客都是村干部謀生養家的第二職業。老娘們之前也不敢動他們的蛋糕,偶爾偷偷地送送孩子。早在跑線路的時候,其實何大海也已經防到了她們這招。暗地里幫他們把村上的農客線路給承包下來了,但抹不開孩子的家長,都想沾點便宜,便隔三差五地拉幾個大人。

村干部們跑的農客線路,都是交了承包費用的。人少了,自然錢也就掙得少了。村干部惹不起這些殺氣騰騰的娘們,他們便找上門來,堵住了何興旺,向他討要說話。“你撈你們村的,我們沒有任何意見!但你們不能撈過界啊!什么人都拉啊?”何興旺當了那么多年的老油子,自然是與他們打著花腔,與他們周旋。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有些脾氣臭的少不了爆了粗口,何興旺好不容易當回人,一下子被人戳到了脊梁骨,自然是不肯罷休。當即便挽著胳膊,動起了手來。

等到余香和何大海聞訊趕到鎮派出所,村干部們便把何大棒槌也圍了起來,討要說法。“何書記,你們的人太過分了,不但不講理還動手打人!這事,你們可得管管!你們要再不管,到時候我們也亂整!搞亂了鄉村農客秩序,我看最后誰來背這個責任。”

村干部搞鄉村農客,其實大多都是無奈之舉。都想在家門口多掙點錢。以前這些村干部們大都是靠世代傳承下來的威信和靠著辦事公道的口碑來管理村民。但這些年,村里的有錢人多了,一些不懂事的,自然心高氣傲,便沒把他們放在眼。缺少能耐的,只能靠著種地做點小生意來養家糊口。老話說,形勢比人強。農村人凡事愛面子,都好攀比。村干部家里的日子,過得比外出打工的還要窘迫。自然是心里不服氣,你自個都過得苦哈哈的,憑什么帶領別人來致富。稍微有點頭腦的,變想著法地掙錢,一方面是為了面子,另一方面也確實想把家里的副業搞好。鄉村農客,既方便了村民,又能見縫插針地掙點小錢,自己買輛面包車給村里辦起事來也方便。久而久之,能開車的都搞起了鄉村農客。來回三五塊錢,雖然掙得不多,但鄉里鄉親的也增加了感情,辦起事來也事半功倍。一些在大會上做不通的工作,在車上三五句話就能辦下來。

何大海連忙給大家賠禮道歉,把打傷人員的醫療費用也都逐個賠償了。這些人方才放過他。

把何興旺從派出所里接出來,沒等到余香開口,何大海就劈頭蓋臉地把何興旺罵了一頓。“你個龜兒子,哈的嗎?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加強管理,不能由著性子蠻干!你倒好,不但不滅火,還敢動手打人,火上澆油!要不是看著鄉里鄉親的份上,判你個好幾個月都不在話下!”

何興旺埋著腦袋,眼淚汪汪地半天不開腔。“說話啊,啞巴了!你不是能說會打嗎?這會怎么熊了?”

余香見他半天不吭聲,知道他心里不服氣。當即勸道,興旺,凡事總得有個規矩。你們這么干,往大的方面講,你們這是在擾亂社會秩序;往小的方面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們這么干,那是在傷大家的感情!我們鮮家嘴本來現在就比別的村要走得快一點。我們掙錢得有個掙錢的樣子,得把錢掙到明處,而不是耍這些小心眼,小手段來掙錢。你要多學學何大山,有能耐去掙外面人的錢,而不是窩里橫!

何興旺見余香也批評他,心里暗自嘀咕道,我這還不是為了大家。那些娘們比我還愛面子,人家求到門上,幫忙送一送又怎么了?

何大海見他鼻青臉腫的,也沒討到好。當即把他拉到鎮醫院,給他進行了包扎。從醫院出來,何興旺方才哆嗦著說道,大海,我們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現在村里也沒所幼兒園,家里的孩子都得上學。起早貪黑的,都很辛苦。再說了大家接送的大都是自己親戚家的孩子,親戚們找上門來,總不能一竿子都把門都堵死了吧!

他的話,一下子戳到了問題的根子上。前些年,外出打工的人多了,都把孩子帶了出去,村里的學校便辦不起來。鎮上,只得將各村的生源都集中到鎮上學校上學。師資力量起來了,但接送孩子的事情卻成了大家的麻煩事情。一些老年人,為了接送孩子,弄了一個三輪車,又不懂交通規則,技術也差,三天兩頭都在出事情。何大海當初愿意把公司的車調過來,讓他們使用,也是不想再讓那些老年人開著個破車去接孩子。

回到村里,余香和何大海都緊蹙著眉頭。孩子們上學的問題不解決,村民們就不會安心。余香想了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條出路:在村里重新辦學。但重新辦學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方面鎮上的師資力量有限,不可能單獨安排人員來教學;另一方面這也不符合眼下的教育布局。“你打算怎么辦?重新辦學?”

何大棒槌摳了摳腦袋,使勁地咂了幾口煙,為難地說道,你說的這事,我也在想!但現在沒有空缺的編制,再說了讓公辦老師到村里還教書,也不是那么太容易。如果我們自己辦學,錢從哪里來,教師待遇怎么解決?是私辦,還是公辦?我們得想個章法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