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海得知小黑也走了,嘴里叼著的香煙,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他很驚訝,雖然小黑的年紀不小了,在狗的世界里也算是長壽老人了。但壓根沒有想過它會死。小黑去何鳳山家的日子,他比誰都記得清楚,那是他在沿海打開拳腳不久,回鄉省親。那時候村子里,流浪狗很多,多數都不受待見,但唯有小黑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黑渾身上下干干凈凈,皮毛油光發亮,綠幽幽的眼睛鼓鼓地十分討喜。雖然那時候它還很小,但卻不吃村里人隨意扔給它的骨頭,只有余珍珍可憐它,捧著一個小瓷碗遞給它一碗玉米稀飯,它才巴巴地伸長了猩紅的舌頭。吃完玉米稀飯,它便跟著余珍珍甩著尾巴去了家里。那時候,他還笑余珍珍,“大哥、二哥考學走了,改養狗兒子了!”
這些年,每次回到村里,小黑就像兄弟一般,親熱得很是狂熱,見著他和余香搖著尾巴跳得老高。
良久,他長長地呼了口氣,“這狗跟人一樣,還是熬不住啊!”
跟余珍珍打了電話,輕聲安慰了幾句,他方才說道,媽,幫我給小黑燒點紙吧!電話那頭,余珍珍哽咽地點了點頭,“好!”
半年前,貿易爭端的風聲已經傳開了。
姚婷和他都面臨很大的壓力,雖然他們早有準備,但當消息傳來,還是壓力山大。
他比誰都清楚,永昌公司的步子邁得太快了,根基并不牢固。瀟月月每月傳來的報表,交易額在逐月地下滑。牽一發動一身,在一省一地,他的公司或許還算得上一家骨干企業,但在國際巨鱷面前,他們還只是一只小蝦米。
巨人之間的戰爭,最先遭受波及的還是他們這些矮子公司。
他很慶幸,鮮家嘴集團公司并沒有走永昌公司的老路,而是穩扎穩打地鞏固自個的市場。何曉敏的老婆,他一直都小看了。這個女大學生肚子里暗藏著一肚子墨水。鮮家嘴的婚慶產業,已經擺脫了過去單一的婚慶市場,而是升格為文化產業。借助鮮家嘴剛剛打造出來的山水人文景觀,影視拍攝基地也初見規模,先后投資的兩部網絡連續劇雖然沒有大紅大紫,卻已經打響了鮮家嘴的品牌。
而何興旺負責的建筑裝潢產業,雖然因為房地產調控的原因,略微有些受到影響,但這并不妨礙何大山他們趁機轉型調整,跟著黑老劉他們合作,轉向了基礎設施建設。而駝子李負責的水產產業,不單單是覆蓋了李太溝村,連帶著把示范片其他地方適合水產養殖的山村也都帶動了起來,精深加工產品通過線上線下的營銷,也逐漸站穩了市場。生態康養社區已經進入常態化運轉階段,一床難求的局面已經出現。何老六更不用說,這家伙拜了一個好師傅,隱隱成了鮮家嘴的文化名片。
反而最沒有起色的是他當初投資興建的農業觀光產業園,通過重新調整規劃布局,農業觀光產業園配套成了山水文化景觀的一部分。
當然何曉敏依舊野心勃勃,他這頭只從鮮家嘴蹦出去的山猴子,經常與何大山打起擂臺賽。何大山雖然時常被逼得跳腳,但在他看來,這反倒是好事。何大山和駝子李跟他不一樣,他們是真正的土老坎成長起來的,他們的知識儲備和眼界,很容易被眼前的利益所困。一旦失去了競爭,失去了區域內的目標,極有可能膨脹,而迷失了方向。
何曉敏就像一條扔在沙丁魚水箱里的鯰魚,區域內良性的競爭他是十分贊同和支持的。
況且有余香坐鎮,他也鬧不出多大的動靜。
永昌公司又到了瘦身減肥的時候了,盡管每一次調整整頓,都是一場他極其不愿意看到的自我革命。但市場就是弱肉強食的叢林,他這頭獨狼要想站穩腳跟,只得在自己身上動刀子。
之前的調整更多的是人事上和企業價值觀的轉型,他通過刮骨療傷剔除了腐肉,注入了狼性文化。但現在,他面臨的就不是那么簡單了,而是技術戰略投資方向的破冰。
他雖然沒有當過兵,但他的骨子里卻流著老扛把子的血。市場越是紛繁復雜,他越是要保持清醒頭腦,不能再像過去那么憑著一股子腦熱,猛打猛沖。
企業成長的瓶頸期一旦無法突破已有的天花板,那么等到他的命運,便是公司的沉淪和消亡。賭徒的心態萬萬不行了,就連一貫果敢決斷的姚婷也多了很多潛在的顧慮。其中,很大一部分的顧慮都在他的身上。
自古船小好調頭,但船大了便只能迎浪而上。戰略上一旦出現疲態和退縮,便是逆水行舟。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
他十分難得的第一次主動約了姚婷。
還是當初她第一次約他的那家牛排館,燈光還是一如過去那般昏黃,浪漫的情調依舊。但他的心態,早已經跑到了窗外去看云卷云舒的變幻風云。
姚婷比他預想,要來得遲得多。
她穿著一身藍色的紗裙,披著一件淡藍色的小外套,臉色有些發白,甚至連淡妝都沒有打理一下。她一臉疲憊地徑直來到他的座位前,朝著他歉意地笑了笑。
何大海抬了抬手腕上的手表,“你來遲了!”
“沒有辦法,你大老板召喚,我是見縫插針才偷跑出來的。”何大海看得出來她對今天的約見興致并不高。
“還是澳洲牛排嗎?”何大海朝著侍者點了點頭,讓他把菜單拿過來。姚婷連忙擺了擺手道,不吃了,來杯咖啡就行。不餓,也吃不下。
等到侍者把咖啡端過來,她拿起勺子習慣性地在杯子里攪了幾下,方才問道,你火急火燎地把我喊過來,想來不是想跟我談風月吧。說吧,目前這個情況,你打算怎么辦?
何大海晃了晃手中的紅酒杯,看了看她,“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姚婷放下手中的勺子,凝神盯著他,良久方才說道,你是當真的?
“當真!”何大海肯定地答道。
“行吧,見你這么坦誠。那我就說說吧,目前市場震蕩很大,我們的產品投放并不理想,首次出現了虧損。我的意見是繼續加大科技投入,同時進一步縮小風投規模,集中資金和力量進行技術攻關,趁著這回這個亂象,亂中取勝。”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姚婷猶豫了片刻,方才咬牙說道,需要你進一步的放權。這回該從你身上革命了。“說具體點!”
“一方面需要你更大層面給予我公司的決策權,另一方面需要你進一步縮減你的控股比例,最好能夠再調低10!”
“還有呢?”
“還有?”姚婷沉思了片刻,艱難地吐了一口氣,“還有就是你要做好公司破產的準備,這回我們真是要奮手一搏了,破釜沉舟!”“你確定?”
“我無法確定,但我也無法再給你保證公司不會因此而破產。”“能給我多少時間考慮?”
姚婷抬起頭來,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真要考慮?”
“給我多少時間?你直接說,不要顧及。”
姚婷黯然地低下頭,伸出三根指頭。“三天?”
“如果你能下定決定的話,最好明天就給我答復!”
何大海放下酒杯,推開面前的牛排,轉過頭看了看窗外茫茫的車流,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話來,“明天這個時候,我給你明確的答復。”“你可要想好,開工沒有回頭箭!”
見他答應了,姚婷艱難地喝完杯子的咖啡,艱難地站起身來,再次朝他點了點頭。“那我等你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