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重重咳嗽起來,胸口起伏,整張臉漲得通紅,好不容易穩住了氣,死死拉著甄氏的手,道:“六娘,你別聽那死丫頭胡說八道,事情一是一、二是二,當初是謙哥兒錯得離譜,你大哥也不會為此跟你生嫌隙,他知道對不起你和云蘿,愧對你們,可他不會因為沒臉見你就不顧老太爺的命了。”
甄氏叫甄文婷的一番話給說得怔住了,半晌回過神來,瞪大眼睛道:“是了,我怎么就給忘了呢,早知道該從京里請幾個大夫隨行的,這下好了,再寫信回去,又要耽擱半個月……”
杜云蘿也是懊惱不已,信上說甄老太爺不行了,他們就各個以為老太爺藥石無醫,這一趟回來就是崩喪,趕得快還能瞧上一眼,慢些就只能拜靈堂了,卻沒想到,老太爺還拖著,只要還拖著,說不定就有戲。
再是懊惱,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甄氏與陳氏說了一聲,與杜云蘿一道去尋杜懷禮,想讓他給京里快馬加鞭去信,讓杜懷平尋幾個對偏枯有經驗的大夫請到桐城來。
這一趟回來,王氏依舊安排了前回住過的小院給他們一家。
趙嬤嬤帶著人手收拾了大半,杜懷禮從筵喜堂出來后,就在屋里歇息。
甄氏邁進去,顧不上歇口氣,就把請大夫的事體與杜懷禮提了。
杜懷禮點頭,催著杜云荻研墨。
剛要提筆寫信,外頭就是一陣匆匆腳步聲,一人幾乎是跌跌撞撞沖進來的,見杜懷禮幾人都在書房里,又一把撩開簾子進來。
待來人握住了杜懷禮的手臂,杜云蘿才看清那人模樣。
那是甄子琒。
杜云蘿看了一眼,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陳氏說他每次回家來都胡子邋遢的,已經是嘴下留情了。
甄文謙與甄文淵兩兄弟隨后進來,向眾人行禮。
面對杜云蘿時,甄文謙喚了聲表妹,就急急挪開了視線,垂著頭不再言語。
杜云蘿對他沒半點兒好感,也懶得理會這人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抬頭看著甄子琒。
甄子琒雙眼通紅,眼下青腫一片,聲音干澀,道:“妹夫,我打聽到了,十年前有一位御醫告老,他夫人的娘家就是青連山下的村子里的,他老人家這十年就一直住在村里。
我去求過他,可御醫不肯見我,我想他是不是總給貴人們看病,我就是個秀才他看不上啊,妹夫你是官身,杜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你幫我去求求他,求他一定來給父親治一治。
那可是御醫啊,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了。”
甄子琒說著說著就要哭出來了,他年紀不輕了,可甄老太爺出事,他卻無能為力的時候,他想,他跟一個孩子沒什么區別。
他在那村子里求也求了,跪也跪了,磕頭也沒拉下,可人家就是不肯見他。
明明一個好大夫在眼前,卻求不回來,甄子琒心急如焚,直到聽聞甄氏一家到桐城了,他連忙趕回來,一心想著興許杜懷禮能請動老御醫。
杜懷禮聞言,自是沒有推拒,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便說好先把求醫的信送出去,有備無患,明日一早就去青連山請那位御醫。
甄氏一夜無眠,醒來后也要一同前往,青連寺就在青連山上,那里供奉的是藥王菩薩,她要好好去拜一拜,求藥王菩薩保佑。
王氏很是贊同,甄老太爺床前伺候的人手足夠了,與其在家里惴惴不安,不如去菩薩跟前磕頭,不管顯不顯靈,多少也是個心安。
王氏在府里脫不開身,讓丫鬟取了抄好的經書給了甄氏:“這個時節,沒有提前遞帖子,泉水是不用想了,但入寺拜一拜還是行的。不過,就怕跟去年一樣遇見貴人訪寺,不讓你們進去,六娘你帶著這些經書,萬一能以此說動……”
甄氏趕忙讓趙嬤嬤收好。
馬車一路往青連山去。
甄氏靠著引枕閉目養神,杜云蘿卻是想著甄子琒的話。
若那位御醫真的是只肯給貴人看病,不曉得杜懷禮出面能不能讓他給了薄面了。
至于青連寺里,如去年一般遇見貴人訪寺,要是個她認得且還能說上幾句話的貴人就好了,她一定要請人家幫忙去說服御醫,便是欠下人情,也總比眼睜睜看著甄老太爺受苦受難要好。
到了青連山腳,杜懷禮和甄子琒,帶著甄文謙和甄文淵去拜訪老御醫,甄氏帶著一雙兒女繼續往山上去。
今日的青連寺沒有閉門謝客,山門處有不少香客進出,杜云蘿一看,不由遺憾地嘆了口氣,她的希望落空了。
甄氏到了藥王殿,把帶來的經書給了師傅供奉,又添了不少香油錢,在藥王菩薩跟前跪下,雙手合十,虔誠無比,嘴唇一張一合,低聲求著。
杜云蘿和杜云荻也一左一右跪下,好生求了一番。
依著甄氏的想法,時間有限,她是不打算在青連寺里多做停留的,可這些日子匆忙趕路,她身子發虛,加上昨日哭了許久,夜里又沒有睡好,從菩薩跟前爬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搖搖晃晃的,看得杜云蘿一陣心驚膽顫。
杜云蘿讓許嬤嬤去安排廂房,甄氏不肯,許嬤嬤見勸不住她,當即也不勸了,只讓人安排了廂房和齋飯,便是叫甄氏埋怨死,許嬤嬤也不管了。
甄氏拗不過許嬤嬤,更拗不過杜云蘿和杜云荻,只好嘆了一口氣,去廂房里歇了。
杜云荻和杜云蘿不敢驚擾甄氏休息,就在隔壁廂房里坐著。
想起去年曾在寺中竹林遇見過穆連瀟,杜云蘿思忖了一番,起了故地重游的心思,便起身往外走。
杜云荻疑惑地看著她:“莫亂走,回頭母親要擔心的。”
錦蕊垂手站在一旁,一個念頭不住在心中盤旋。
寺中廂房格局布置基本相同,自家姑娘是不是想起去年事體而覺得格外不自在?
不自在也是人之常情,姑娘都被逼得披頭散發跳窗子了,換誰能跟沒事人一樣?
錦蕊至今都記得,甄文謙踹門的動靜可大了,把廂房的門都給踹壞了,進來之后桌椅翻了翻倒得倒,要不是甄文謙酒勁上頭睡過去了,連她都說不準要叫甄文謙打上一頓。
當時的事兒,人人都爛在了肚子里,錦蕊更是閉口不提,連錦靈那兒都沒透過一個字,而在書院里的杜云荻更是渾然不知的。
錦蕊不好跟杜云荻解釋清楚,又怕杜云蘿在這里會胡思亂想,便道:“四爺,奴婢會看好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