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低啞,顫著抖著。
穆連瀟緊緊抱著杜云蘿,感受著她的悲傷和痛苦。
那年法音寺中,穆連瀟第一次見到杜云蘿時,她就哭了,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杏眸里滿滿都是眼淚。
之后的幾年間,他也見過杜云蘿的眼淚。
她一直都是這般直接,笑起來燦然如夏花,哭起來又讓人恨不能掏心掏肺把什么都給她。
可這是頭一回,穆連瀟在她的眼淚里感受到了孤獨和絕望。
仿若是在骨子里生根發芽,藤蔓一般盤旋著依附著,把整個人整顆心都包裹住糾纏住,讓他都無法呼吸了。
僅僅只是一個夢境,竟會讓杜云蘿怕到這個地步。
穆連瀟心疼極了,細細密密地吻落在杜云蘿的唇角,沉沉深深地望著她:“云蘿,你不是一個人,有我陪著你,我就在這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低語如低喃,穆連瀟一遍遍在杜云蘿的耳邊重復著。
杜云蘿怔住了,她沒有再哭出聲來,只是眼淚簌簌落下,如外面那不知何時才會止住的雨水一般。
“不會孤零零的,云蘿,你肚子里還有我們的孩子,他會在早上時滾來滾去,會對你揮手,你感覺得到他,不是嗎……”
穆連瀟的聲音鉆入耳孔,如此真切,如此情深。
杜云蘿長睫顫顫,她抬起頭去尋穆連瀟的唇,用力地吻他允他。
只有如此,她才能感覺到穆連瀟是真的在她的身邊。
唇齒相交,她的嘴唇冰冷,而穆連瀟的唇滾燙。
兩個人都嘗到了淚水的咸澀味道。
穆連瀟扶著杜云蘿的脖頸,漸漸加深了這個吻。
舌尖掠過貝齒,彼此糾纏,杜云蘿的身子微微發抖,直到喘不過氣來時,她都舍不得推開穆連瀟。
穆連瀟先放開了她的唇,柔聲道:“你看,我在的,別怕,不要怕。”
白皙手指攥緊了穆連瀟的袖口,力氣大得骨節發白,杜云蘿噙著眼淚,逼著自己扯出了一個笑容。
她垂下了眼簾,埋首于穆連瀟的頸窩里,用極低極低,近乎呢喃的聲音道:“我一個人,沒有我們的孩子,沒有你……
你可知,你曾讓我誦佛半生,整整,五十年……”
穆連瀟皺眉,他知道杜云蘿在說話,可她的聲音實在太清了,帶著哭腔的語調含糊不清,即便他耳力好,也聽不懂。
“云蘿,”穆連瀟一面哄她,一面道,“你剛才說什么?”
杜云蘿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都印在了穆連瀟的領口:“我說,不要扔下我一個人,再不要讓我一個人了。”
穆連瀟摟緊了杜云蘿,沉聲應了。
杜云蘿緩了很久,總算才緩過勁來。
穆連瀟讓錦蕊打了水來,親手絞了帕子,替杜云蘿擦臉。
桌上的粥有點兒涼了,錦蕊送去廚房里熱了熱,又端了進來。
穆連瀟小口小口喂杜云蘿用了粥,又請了馮醫婆。
杜云蘿自己也知道,情緒起伏對孩子無益,可她剛才根本控制不住,這會兒平靜下來,不免就有些擔心了。
馮醫婆仔細替杜云蘿診脈,道:“娘子,孩子狀況不錯,你平日里照顧得很好,往后這幾個月,也要像之前那般,切莫再大哭了。”
杜云蘿吸著鼻子點頭。
穆連瀟送了馮醫婆出去。
馮醫婆前回就見過穆連瀟了,她不知對方身份,只曉得是在山峪關里當兵的,一兩個月也難得回宣城一趟。
“公子,”馮醫婆壓著聲,道,“娘子有身孕時,脾氣難免起伏古怪,你千萬別跟她計較,她說什么,只管應下就好,別再招她哭了。”
見馮醫婆誤會他惹了杜云蘿傷心,穆連瀟面色微酡,卻也沒解釋,只是道:“我知道了,不會再讓她哭了。”
馮醫婆走后,穆連瀟轉身回了房里。
錦蕊退了出去,把里頭留給他們兩夫妻。
杜云蘿的眼睛還有些紅,直直望著穆連瀟,像只無助又可憐的兔子。
穆連瀟在她身邊坐下,替她理了理散落下的額發,道:“云蘿,這么怕一個人?那我留你在宣城……”
杜云蘿趕忙搖了搖頭,囁道:“比一個人留在京城里好。”
“沒說要把你送回去,”穆連瀟忍俊不禁,杜云蘿的反應太過可愛,沉重的心情猝然散了大半,“你這個樣子,我怎么放心讓你回去。”
杜云蘿緊緊抿著唇,眨了眨眼睛。
“馬上就十月了,山峪關那里,臘月前我就能回來,等過了上元再去,”穆連瀟耐心數給杜云蘿聽,“你元月底二月初臨盆,等孩子生下來了,就不是一個人了。所以,再忍耐幾個月,恩?
不要擔心大姨他們,我等下去大伯父那里問一問,有消息了就來跟你說。”
杜云蘿重重頷首。
她是叫那個夢境給嚇著了,內心深處的恐懼才會一股腦兒地翻涌出來。
現在平靜后,倒是安穩了許多。
幾十年風雨,從前的那輩子不是白活的,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也知道自己的長短處。
她是膽小,是怯弱,但她并不悲觀。
既然認定了目標,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杜云蘿就會咬著牙走下去。
低頭撫了撫肚子,孕婦情緒不穩,還真不是說說的呢。
廂房外頭,楊氏快步而來。
之前她就來過一回,曉得穆連瀟在里頭和杜云蘿說話,楊氏就先回去了。
這會兒得了些消息,又匆匆過來。
錦蕊報了一聲,穆連瀟來給楊氏開了門。
楊氏笑盈盈走到床邊,指了指杜云蘿的眼睛:“怎么還跟小時候似的,說哭就哭了?”
杜云蘿訕訕笑了,楊氏記憶中的她的小時候,杜云蘿自己是半點兒想不起來了。
“我有好消息告訴你,”楊氏話一出口,就見杜云蘿整個人都僵了僵,緊張地看著她,楊氏淺笑,“剛剛進城的一對老夫妻說,云茹他們應當還在良縣。”
杜云蘿杏眸圓睜,道:“當真?”
楊氏頷首:“那老夫妻是來宣城探親的,剛入嶺東地界的時候就跟云茹他們結伴而行,老夫妻沒有打聽云茹他們的身份,只曉得這一家子也是到宣城來的,小娃兒就叫意姐兒。
原本該是一道入宣城的,可到良縣時,意姐兒水土不服,哭鬧得厲害,他們就想在良縣多住兩日,那老夫妻就先行了。”
杜云蘿聽完,長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