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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徐謙拿到了提督造作局,徐謙倒是表現得很坦然,他已經算是三進宮,王公公那里一次,縣衙一次,現在到了這里,居然生出幾分親切感,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徐某人如今靠的就是考試和打官司混飯吃,從前見了衙門就發怵,現在見了衙門反而感覺像回家一樣。
心里發出感嘆,另一廂幾個差官已經準備動刑了,造作局爪牙一向橫行不法,誰敢指三道四?哪個敢指指點點?今日碰到一個酸書生,既敢打擾他們的好事,居然還敢作詩罵他們是小蟲、鬼和瘟神,別看這些人沒什么文化,卻最喜歡用拳頭來對付文化。
幾個人捋起袖子要動手,徐謙卻是好整以暇,道:“狗東西,瞎了你們的眼嗎?我乃忠良之后,先祖徐聞道徐相公是受了孝皇帝旨意彰表的,你們動我一根毫毛,到時候連帶著你們和劉公公一起完蛋。”
徐聞道,他們不知是誰,可是聽到圣旨彰表,又看徐謙說這話底氣十足的樣子,倒是讓這些爪牙頓時愕然了一下,其中一個冷笑道:“好,大爺就聽聽看,你那先祖什么徐聞道為何受圣旨彰表。”
徐謙搖頭晃腦地道:“先祖與于太保衛戍京師,挽狂瀾于即倒,扶大廈之將傾,保住了我大明江山,后又受奸臣所害,遺憾千古,孝皇帝賢明……”
“哈哈……”這些人不禁大笑。
于太保,那已經是近一百年前的事了,這個臭書生居然還拿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人來做擋箭牌。
徐謙這個祖宗對官員士子來說還有點殺傷力,可是對太監和爪牙卻是一點威懾都沒有。燃文
徐謙嘆息,又道:“況且我又是府學生員,雖然不算有功名,但好歹也是讀書人,你們動我,就是有辱斯文,我的上頭是縣學教諭和府學學正,你們來試試看。”
幾個官差這才多多少少有了點忌諱,囂張的笑容收斂了一些,這是中明時期,讀書人的地位已經提升了一大截,府學生員若是放在整個大明或許不算什么,可是在這杭州,滿打滿算也不過千來人,這些人雖然沒有被朝廷給予特權,可是地位卻是不低。
差官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道:“你既是府學生員,不好好讀書卻是來搗什么亂,哼,此事我們會稟告劉公公,聽候劉公公發落,來,把他鎖了。”
徐謙一聽不動人,心里還是松了口氣,他最怕的還是人家動手,秀才遇上兵,人家真要打人那就慘了,自己到哪里說理去?看來這府學生員還是有些用處的。
徐謙的臉色頓時鎮定下來,口里卻不忘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要關押我就要有罪名。你們這些粗人難道沒聽說過: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我是讀書人,府學生員,忠良之后,你們竟敢說關押就關押,把你們劉公公叫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借你們這么大的膽。”
他一番話更是惹來官差們大笑,心里都說:這小子真是書呆子,劉公公是什么人物,便是縣令、知府,人家也未必放在眼里,你不過是個生員,也敢造次,真以為這書里的東西可以套到現實,人人都要對你講禮?
“小人,果然是小人,孔圣人說的沒錯,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徐某人自認君子,卻不料竟是落在你們這些小人手里。爾等不過是一群閹宦下頭的爪牙,難道不怕王法嗎?公道自在人心,你們遲早有報應的。”
一個官差頓時火了,碰到個書呆子也算他們倒霉,一開始先是作詩來罵,現在又是小人又是閹宦,簡直就是蹬鼻子上臉,本來大家不想和這書呆子計較,甚至開始還動了關押幾日就放了的心思,現在卻有意要整一整這徐謙,冷笑一聲道:“老實待著吧。”
徐謙被押入一間囚房,造作局是沒有監獄的,不過卻也有私牢,專門收拾一些不聽話的客商,好在這里比大牢要干凈,雖然簡陋,卻還不至于臭烘烘,徐謙在床上坐下,鎮定自若地闔目等待。
卻說在知府衙門外頭,七八十個讀書人聚在門口大叫不公,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兩天,知府衙門似乎對此事不聞不問,既沒有讓差役來驅趕,也沒有過堂說話。
其實每次考試結束,大叫不公者大有人在,可是像這一次動靜鬧得這么大的,卻是少見到了極點。
知府大人姓袁,叫袁忠,據說出身并不太好,比不得那些一甲二甲的進士,不過倒也有一些運氣,在官場廝混了二十多年,從一個小小的主簿一路升遷,竟也成了五品大員。
按理說,他這樣的出身能到這個份上已是難得,不過再想繼續晉升卻是休想了,能爭取一個平調就算不錯。
他在杭州已有數年,不像蘇縣令那樣剛剛入行兩眼一抹黑,與本地士紳的關系摸不到頭緒。
可以說,這位袁知府是個官場上的老油條,雖然出身不夠清貴,卻能長袖善舞,至少在這杭州地界,官聲卻是極好的,這也和他與士紳們良好的關系分不開。
重病了幾日,總算是能下榻了,卻聽到治下出了這么個事,袁知府卻并不覺得驚奇,每日照舊署理公務,該吃茶的時候吃茶,該辦公的時候辦公。
他不急,卻是有人急。
急的是府學學正,這位滄學正聽到事情鬧得這么大,竟是一時有些慌了,原本他只以為主考是取士而已,誰知道還有這么多利益糾葛,滄學正和袁知府不一樣,他是清流官,清流官清貴,但是許多事未必有袁知府看得透徹。
滄學正拜謁,這袁知府倒像是料中了他一定會來一樣,放下手里的茶,朝那通報的門子微微一笑,道:“滄學正來得這么快?哎,倒也難為了他,想必受的驚嚇不輕。”
袁知府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抿嘴一笑,道:“請他進來吧。”
過不多時,滄學正進來,這位學正平素多少會端一些架子,畢竟是二甲進士出身,鐵桿的清流官,地位隱隱比這袁知府還高一些,可是如今卻像是斗敗的公雞,小心翼翼地給袁知府行了禮,道:“下官見過大人。”
袁知府臉帶微笑,道:“快快坐下說話。”
滄學正欠身坐下,連聲道謝。
袁知府便道:“近來本官病重,拉下了許多政務,這千頭萬緒的事還真是令人頭痛,前些日子,余姚縣兩村械斗,死傷了七八個人,哼,這些不知教化的刁民,真是不知好歹。”
滄學正如應聲蟲一樣,道:“是,是。”
袁知府又說起修河提的事,說近來賬目不清,定要嚴懲,卻是絕口不提外頭那些陳情的讀書人。
滄學正冷汗淋漓,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知府大人若是直奔主題,或許這事還可通融,可是現在看這知府大人的樣子,只怕這件事……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道:“大人,外頭一些讀書人……”
袁知府臉色一變,道:“你說的是那些鬧事的讀書人?哼,讀書人不好好讀書,今日鬧這個,明日鬧那個,現在竟還鬧到了知府衙門說府試不公,實在惹人厭惡。”
滄學正嚇得魂不附體,道:“是……是……”
知府大人越是這樣說,滄學正就越覺得這事不會善了。
果然,袁知府不經意地笑了笑,又道:“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一次事情鬧得這么大,眾口一詞,說有人府試作弊,我大明朝每年的考試弊案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他們說不公,本府既不會偏信他們一面之詞,可真要有什么貓膩,也絕不會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