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這才是真正的財富!
自從陳亮去年年末因涉及弊案被抓之后,金州州衙內錄事參軍事一職便一直虛懸著,盯著這個位子的人可是多得很,幾個資格老些的判司們對此無不是引頸以待,年下里也沒少往馬別駕府上活動,然則新使君上任時間還短,沒摸清楚狀況的情況下,他就一直沒吐口兒,所以這個炙手可熱的位子便繼續虛懸了起來.
平地一聲雷!
唐成接任錄事參軍事了!這么多人想著盼著的位子竟然就被這個入衙時間最短,資歷最淺的人給搶了。
這突如其來,事先又沒有一點征兆的消息把整個州衙西院給徹底的震懵了,幾乎每個刀筆吏們聽到這個消息后的第一反應就是:怎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孫使君一走,又有以前文會那么檔子事兒,西院的刀筆們多是等著看唐成該怎么倒霉的,不成想他不僅沒倒霉,竟然還就這樣升官了!我日,這事兒真是太蝎虎了,馬別駕的度量真就大到了這個地步?
西院兒其他各曹議論紛紛,感嘆世事離奇不可預料者有之;咒罵蒼天不公,處處皆幸進之徒者有之;湊在一起苦思冥想琢磨唐成跟姚使君之間關系的也有之,總而言之,消息公布出來的這個上午,金州州衙西院兒內一片躁動。
司田曹公事房內氣氛卻有些古怪,歡欣鼓舞之后便是依依不舍,之所以依依不舍既有感情的因素在里邊兒,畢竟自打去年年末以來,唐成跟他們處的是再好沒有了;除了感情因素的緣故,讓眾刀筆們心下不舍的是,唐成這一高升,誰知道新來的判司是什么德行?最重要的是,年末那三十貫飛錢怕是徹底沒戲了;這其中自也有人琢磨著空缺下來的判司位子。希望與忐忑交織,就使得公事房內地氣氛愈發古怪。
這個消息對唐成來說也純屬意外,州衙的錄事參軍事比不得縣上。可是最低也要流外三等才能出任的,很多地方,譬如那江南東西兩道都是直接有功名在身地人出任。作為一州衙門的直管刀筆吏的職司,錄事參軍事雖然算不得主職,但論及手中的權利,卻是一點兒都不小,可是肥差中的肥差!
這樣的肥差怎么就落到了自己身上?老馬會同意?這個問題不僅困擾著其他人。唐成自己也是疑惑。
“同喜,同喜”,正在一肚子疑惑的唐成應付著手下人地恭喜時,司田曹外走進來個雜役,言說使君大人要見唐參軍。
看著唐成隨著雜役走出房,眾刀筆們嘖嘖感嘆,升了官兒就是不一樣!平常時候一個判司想見刺史的話可還真是不容易。
隨著雜役到了公事房。姚使君見他進來。笑著招招手道:“唐成來了。坐!怎么樣。升任錄事參軍事地消息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多謝大人賞識”。
“要說對你地賞識。還得算是于觀察。昨天晚上本使往驛館時。觀察使大人可沒少贊許你呀”。哈哈笑了幾聲后。姚使君取出了昨天那紙公文。“越是如此。唐成你越應該辦好差事。切不可讓觀察使大人失望。啊!”。
“大人提點地是”。唐成笑著接過了姚使君遞來地公文。
只將那公文看了幾行。唐成心里“咚”地一跳。繼而便涌起了滿腔興奮。
這事成了!
壓下心底的興奮,唐成將公文一字一句的看了兩遍后,心中的疑惑也有了著落,如今地他已經不是初入鄖溪的雛兒了,雖然還不確切知道為什么會升他為錄事參軍。但這個任命背后“替罪羔羊”的目地卻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出來。
“大人。這……”,唐成放下手中的公文時。已是一臉的苦色,“道里既不給錢糧,也不給徭役額度,要錢沒錢,要人沒人,這路怎么個修法兒?”。
“這個嘛……公文里寫的明白,錢糧及徭役額度需州里自籌,本使到衙時日尚短,此事你去找馬別駕商議吧”,拈著頜下的胡須站起身,姚榮富特地到了唐成身邊和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我寄厚望于你,唐成啊,切不可辜負了觀察使大人對你的贊許,啊!去吧,馬別駕就在公事房等著你”。
“大人,這……這……”,這了良久之后,唐成一聲長嘆,轉身出房去了。
自調任金州衙門以來,這還是唐成第一次進馬別駕的公事房,這間公事房的格局和姚榮富的沒什么區別,唯一的不同就是這里的書很多,整整一壁的書架上裝滿了書,其中老馬背后正中那個書架上盛放地竟然還都是竹簡及帛書。里面放著這么多書,就使得整個屋子散發出一股淡淡地書香,而端坐著書架前的馬別駕看起來也愈發地循循儒雅了。
見是唐成走了進來,馬別駕愜意的坐正了身子,心中那種貓戲耍老鼠般的快感讓他很是享受,如此以來,他嘴角處就在不知不覺之間顯露出一絲頗堪玩味的笑容。
靜靜將唐成看了好一會兒,馬別駕也沒叫坐,也沒叫茶,“見過使君大人了?”。
“見過了”。
“嗯,爾雖升任了錄事參軍,但這些日子西院兒各曹的事情暫不用料理,安心修好路就是了”。
“多謝別駕大人關心,只是屬下正值年輕,精力健旺,就是修路,西院兒應份的差事也自能料理”,唐成說話時刻意把“年輕”兩字咬音很重,嘴里說著,他的眼神兒也一點沒閑著的落在了老馬皺紋累累的額頭及眼角上。
“西院兒之事自有本別駕”,老馬臉色陰沉,“你現在應份的差事就是修路”。
“噢!原來我這個錄事參軍事竟是有名無實的?”,唐成微微一笑,迎著老馬的眼光道:“既要修路,不知別駕大人能給我多少錢糧,多好徭役額度?”。
“唐成你進州衙也不是一兩天了,自然也知道本州家底”。老馬也笑了,“錢糧及徭役之事你就不要指望州衙了”。
“原來是這樣”,唐成臉上笑容未減。“既然如此,別駕大人可還有別的吩咐”。
“本官便是要告訴你這兩件事”。
“屬下已經知道了,告辭”,見老馬的話都已說完,唐成連拱手也欠奉,轉身便出了他地公事房。
唐成走的如此干脆利落,只讓老馬嘴角的笑容猛然塌了下來。今個兒他原是等著唐成跟他吵,跟他鬧,跟他要地。唐成吵鬧的越厲害,他拒絕起來的快感就越強,誰知道他竟然……就這么走了。
不說吵鬧,就連要東西的話也一句沒有。心里對快感的期待太強,而唐成的表現卻太出乎意料,巨大的反差只讓老馬一晚上地期待半吊子的懸在了空中,這份子郁悶實在沒法兒說“笑!有你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惱怒的馬別駕一巴掌拍在公案上。太大之下,竟將硯臺里的墨汁震的漾蕩出來,瀏亮的墨汁染上那冊他最珍愛的竹簡裝《史記。等老馬反應過來時,其中的七八支竹簡上已是墨黑一片……
唐成從馬別駕那里走后,轉身就又回了姚榮富的公事房,“使君大人,錢糧、徭役一點兒著落都沒有,這修路地差事屬下實在是沒法干”。
“放肆。這是公事,豈可兒戲推脫?如此你可對得起觀察大人的信重,本使的厚望?”。
“自使君大人履任以來,屬下時時有報效之心,但這次地事情實在是有心無力”,唐成滿臉的委屈,“馬別駕公報私仇,不僅架空了屬下這錄事參軍事,且是錢糧和徭役額度一毛不拔。什么都沒有。便是我有心報效大人,又拿什么來報效?還請使君大人另擇賢能”。
“說的什么昏話。觀察大人看重的可是你唐成”,姚使君一臉笑意的起身走到唐成身邊,親自引他坐了下來,“這事容不得你推辭。嗯,錢糧和徭役一點不給自然是不可能,此事就交由我來調度吧,盡量多給你些。不過,本州瘠貧,唐成你也不能抱太大的指望。“但修路全仗地是錢糧和徭役……”。
“事在人為嘛,啊!”,姚榮富打斷唐成的話,再次和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差事非你莫屬,就不要再推辭了。除了錢糧和徭役之外,你若有別的要求,本使倒可考慮”。
唐成聞言,低頭沉默了許久,最終一聲廢然長嘆,見他如此,輕撫著頜下長須的姚使君笑了起來。
“使君大人既將修路之事委于屬下,那屬下就要這全權,屬下接手此事后,別人不能插手”,猛然抬起頭的唐成說著這番話時,咬牙切齒,神情間滿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
“準!”。
“修路就需占地,屬下雖升任錄事參軍事,但這修路期間司田曹判司的職司不能丟”。
“你以錄事參軍事兼領司田曹判司就是,這條也準了!”。
“修路需調動大量民夫,本州山大難行,涉及大量人員調動時倒不如水路來地通暢,屬下要求城外三潭印月碼頭地處斷權,另外,此碼頭上進出的江船所納賦稅也得交由屬下處斷。蚊子再小也是肉,好歹能收些起來”,說到這條要求時,唐成地手捏的很緊很緊。
“準!”,三潭印月碼頭的蕭條姚使君也知道,是以并無遲疑,被唐成最后那句“蚊子再小也是肉”給逗笑的他緩聲道:“唐成,你既要了全權,那修路不成的話就需負全責了”。
聽姚使君不假思索的答應了第三條,唐成的心激動的差點要蹦出來,強憋著興奮就使他的臉色看來非常古怪,“是!”。
“好,有銳氣”,姚使君笑著回到了公案后坐定,提筆之間伏案疾書起來,“唐成。此事重大,需是兒戲不得,本使便效仿軍中。軍令狀還是要簽的”。
姚使君手書的軍令狀倒也簡單,備細寫明唐成主持修路事宜及他所提的三點要求后,著重說明地卻在最后一句,若修路之事不諧,則唐成承擔全責。
這端得是一份權責明確的唐朝版合同。軍令狀的最后部分則是姚榮富地具名及鮮紅的印鑒。
看著唐成在一式兩份的軍令狀上具名畫押完,姚使君吹干墨跡后笑著道:“唐成,走吧。去驛館”。
聞言,唐成很是詫異,“去驛館干嗎?”。
“這是觀察使于大人親自交辦的差事,唐成你少年銳氣,也算得一段佳話,正該請觀察使大人也做個見證才是”,笑吟吟的姚使君嘴里說著,人已當先向外走去。
當唐成從驛館走出來時,懷里揣著的那份軍令狀上已然多了一份觀察使于東軍的具名及簽章。
至此,這份軍令狀地效力已然超越了金州衙門的職權范圍。
既然于東軍愿意在這份不倫不類的軍令狀上具名簽章。事有不成時,他也就怪不到自己頭上了,拿著另一份軍令狀的姚榮富想到這里時。臉上露出了一個由衷的笑容。昨天突如其來的這個煩心事算是徹底的了嘍!
像這樣的棘手事,不求有功,力求無過才是保身之根本!
一式兩份的軍令狀分由兩人收著,兩人都覺得自己是贏家,是以分拿著軍令狀的他們此時都很高興!
司田曹公事房。
唐成地房門被猛然推開,馮海洲帶著一陣風沖了進來。“大人,你真應下修路的職差了?”。
馮海洲的性子本就沉實,尤其是經過去年年底地那場牢獄之災后,如今益發的凝穩,像眼下這樣失態的場面可真是不多見。
雖說名義上已經升任了錄事參軍事,但馬別駕壓根兒沒跟他提過換公事房的事情,唐成也不去找那不自在,是以依舊還是用的司田曹公事房。
“是啊,怎么了?”。正自埋頭翻看記載著官地空額文卷的唐成抬起頭來。
“怎么了?”。唐成輕描淡寫地態度倒讓馮海洲有些不把本了,“我聽說大人承修的這條路上邊兒是不給一點錢糧和徭役額度的。不知是不是?”。
“海洲,坐下說!”,指了指公案對面的胡凳后,唐成點點頭道:“對,觀察使大人手頭兒也緊,什么都沒給,指著州里自籌呢”。
“這竟是真的?”,剛剛坐下的馮海洲猛地又站了起來,“大人,這差事接不得,接不得呀大人!趕緊推了吧。”
“晚嘍!”,看著一臉惶急的馮海洲,唐成心里熱乎乎的,順手將藏在懷中的那份軍令狀掏了出來,“此事我已在姚使君面前簽了軍令狀,做中人地可是觀察使于大人,怎么推!”。
聞聽唐成此言,馮海洲臉色立變,一紙簡單地軍令狀看了許久都沒放下手來,“完了,大人,這是個陷阱,陷阱哪!”。
唐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馮海洲。
見唐成還是如此,馮海洲已經是痛心疾首了,“大人,這修路可是容易地?道里不給一文一斗的錢糧,徭役額度也是一個不批,拿什么修路?指著州衙?金州可是個窮衙門”,心緒太過激動之下,馮海洲將軍令狀遞回的手都有些哆嗦了,“大人,這那兒是什么軍令狀?這就是你當替罪羊的賣身契!”。
“海洲,別激動,坐下,坐下說”,唐成站起身按著馮海洲的肩膀讓他坐下之后,又去給他倒了一盞茶水端過來,“海洲,你是怎么知道這消息的?”。
“馬別駕把露布都貼出來了”,看到那張軍令狀后,明白事不可為的馮海洲情緒由激動轉為低落,聲音也是有氣沒力的,“那露布上說大人你現在是專管修路事宜,除司田曹外,西院兒各曹公事均由他本人統一署理。此次修路上面兒什么也不給的消息就是在看露布的時候聽到的,現在各曹都在議論這個,都說大人……大人你是失心瘋了。我原還以為只是謠言,憑大人的聰慧斷不至于掉進這般拙劣的圈套,誰知……哎……”。
“噢。他把露布都貼出來了!”,唐成聞言笑出聲來,“別駕大人這次可真夠雷厲風行地”。
“這都啥時候了,大人你……”,馮海洲終于意識到有什么地方不對了,“大人?莫非你有什么別的辦法了?”。
“天無絕人之路嘛,事情不做做怎么知道行不行?”。笑著回了一句后,唐成收了笑容正色看著馮海洲道:“海洲,你可愿意隨我去做此事”。
馮海洲迎著唐成灼灼的目光站起身來。
“我不去,誰去?”,馮海洲地答話既不激昂,也不消沉,很平和,但這平和里自有一股義無反顧的堅定。
“好!”,唐成重重一拍馮海洲的肩膀,“說干就干。你先去給我找一個善畫山川地理圖的畫師過來,要畫工越精的越好”。
當著唐成的面說出剛才那句話后,馮海洲但覺心里輕松無比。自打正月初七從牢里放出來,又回家看過之后,對于唐成,他心里一直就憋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東西。今天,隨著剛才那句話,這股憋得人難受地東西終于吐出來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就只剩下了一個心思——士為知己者死!唐成現在就是要去跳崖。他也閉著眼睛跟上去了。
馮海洲什么都沒再問,自去找畫師,唐成趁著這功夫到了外間的公事房,他這一露面,眾刀筆吏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唐成卻沒說什么,走到老鄧身邊,交代著這些日子里由他負責主管曹里的常務。
老鄧在司田曹干的時間最長,幾十年下來,本曹每一個流程。每一個流程里存在的貓膩都是再清楚不過的。依他的性子,開拓自然是不成的。但要說守成看家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大人放心,只要我老鄧在這間公事房一日,本曹就斷出不了問題”,老鄧說著這話時,語氣及看向唐成地眼神里都莫名的染上了濃濃的悲壯。
“鄧兄我自然是信得過地”,唐成笑著拍了拍老鄧后,又扭頭將眾人一一看了一遍。
這一刻,公事房里的氣氛很是特別,每個人迎上唐成的眼神兒頷首點頭時,都是一臉的凝重,一臉的悲壯。就好像唐成真是去跳崖似的。
一圈兒之后,唐成拱了拱手,什么話都沒說地轉身出了公事房。
唐成帶著馮海洲和他找來的畫師一路出城直接去了三潭印月,三潭印月碼頭一如既往的冷清蕭瑟。
下馬站定之后,唐成吩咐畫師的事情卻也簡單,就是讓他把眼前的碼頭和遠處的金州城給畫出來。
畫師自去一邊兒忙活的時候,唐成則愜意的看著那三潭幽靜的江水。
多好地天然深水碼頭啊!就這么浪費著真是太可惜了!
“大人,還有什么要做地?”。
“海洲你別急,過兩天有得你忙的”,唐成仰頭點了點那畫師,“等他畫好再經我補充之后,你就得跟我跑一趟襄州”。
“這時候去襄州?”。
“是啊,不僅要去襄州,還得派人去揚州,這都是好地方啊,有錢人多”,言至此處,唐成嘿嘿一笑,“不找著他們,咱們那有錢修路?”。
“大人是指著這碼頭掙錢來修路?”,馮海洲也不是個笨人,略一尋思倒也摸到些唐成地心思,但讓他不明白的是,“大人這想法自然是好,只是總得先有了路,這碼頭才能用得上。如今修路的錢糧和徭役都沒有,大人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招商引資嘛!”。
“招……商……引資?”,馮海洲徹底聽暈菜了。
“種得梧桐樹,自有鳳凰來,這個你該明白了吧”,見馮海洲一臉的迷糊不解,哈哈大笑的唐成換了一種他聽得懂的言語,“海洲,三潭印月可是山南東道最好的天然深水碼頭,這就是獨一無二的資源,這就是梧桐樹!守著這么好的資源還怕沒錢?有了錢還怕沒糧?沒人?”。
一口氣兒說到這里后,唐成轉過身來,“海洲,你記著一點”。
“什么?”。
“資源,尤其是像三潭印月這樣獨一無二的壟斷性資源,才是真正最可寶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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