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八節貞觀二年的雪
貞觀二年,臘月。
長安大雪。
李世民站在窗口,凝望著籠罩在漫天風雪中的御花園,幾個內侍縮手縮腳的在小徑上疾走而過,遠處隱隱傳來琴箏的聲音。
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不用回頭他就知道是什么人進來,整個皇宮……不,是整個大唐,能夠不用通稟就進這間書房的也只有一人。
“皇上,小心著涼”長孫皇后溫婉的聲音響起,腳步在身后停下。
“皇后,你身體弱,倒是不要在這風雪天走動才是。”
李世民轉身拉起長孫皇后的手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這些玻璃都是加厚的,而且窗縫都是經過處理的,屋里又有暖氣,哪里就凍著了?”
通常這種時候第三者都要知趣的遠離,總管李照偷笑著離開了書房。
“自從宮里使用了暖氣之后,宮里的人到了冬天都好過多了,尤其是那些內侍、宮女,臉上都去了凍餒之色,夏大家此舉真是功德無量呢。”長孫皇后笑道。
李世民聽了這話卻輕輕嘆息了一聲:“雖然如此,普通人家還是難以安裝暖氣,而且今年冬天較之往年尤冷,不知道那些逃荒的難民安置得如何了。”
聽到他這番話,長孫皇后也沉默起來。
之前因為草原人頻頻在邊境打谷草,導致大量邊民游離失所,雖然朝廷已下令各州縣統一進行安置,但具體執行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尤其是今年的冬天又冷得異于往年,所以李世民憂心不已。
“賑災糧已經發下去了,各州縣也已經督促災民自己打土坯壘房舍,料想不會有太大問題。”長孫皇后安慰道。
李世民點點頭,指了指桌子:“乾兒已經來消息了,他先令人遞了折子,他和舅舅再過個四、五天就到京了。”
“哦,那夏大家也平安回滄州了?”長孫皇后沒有動那本奏折——不是特定的事情,她是絕對謹守后宮不參政的誡條的。
“是啊,夏小婉也回來了,那個女人將草原折騰了一番之后,又和高句麗在海上大打出手,回來之后還跟乾元、舅舅數落,說是第一次這么狼狽。呵呵……”李世民說道這里,突然笑了起來。
“皇上為何如此高興?”
長孫皇后奇道。
李世民止住笑聲道:“這次她在草原上破壞了突厥截殺回紇王子普那古的陰謀,導致頡利威信下降,而普那古趁機開始堂而皇之地整合回紇,而突利也趁此機會整合了一些與頡利不睦的突厥貴族,大有與頡利分庭抗禮的意思。在回程的時候,新式的輪船不僅甩脫了十余艘高句麗戰船的追擊,而且還利用新式武器摧毀了他們的帥船,擊斃了高句麗水師統領高振宇和副將蓋達文,她哪里是狼狽了?分明是在向乾兒和舅舅邀功了。”
長孫皇后失笑道:“她還需要邀功?”
李世民搖搖頭:“她倒是不需要,這功也是為張陵邀的。”
他微微一頓道:“王士義老糊涂了,閑著沒事與那張陵爭什么風頭,難道還怕朕遺忘了他這個老臣子嗎?”無錯不跳字。
長孫皇后是個聰明人,一聽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微一沉吟:“王士義年齡大了,偶爾也會辦點糊涂事,適當的敲打也是必要的。”
李世民搖搖頭:“算了,朕也懶得敲打他,淮陽王前日又上了一份奏折,向朕要人。”
“要人?”長孫皇后微一思忖便即恍然:“是要張陵?”
“是的。”李世民搖搖頭:“不過,朕不想將張陵派給他,這個人有大用。”
“難道皇上是要……”
李世民點點頭:“是,朕要讓他去涇州。雖然他的年輕了一些,不過……不如此不足以酬張氏之功,而且有這夫妻倆為朕守住涇州,突厥想再搗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那夏小婉向來是人到哪里,生意就做到哪里,呵呵……”
長孫皇后也露出會心的微笑。
貞觀二年的冬天,冷得出奇,一入季,那風便刮得跟刀子相仿,那皮膚露在外面,就跟刀割似的,所以等閑也沒人愿意在這種天氣出門,尤其是這些天還下起了大雪……一連幾日的大雪,有些人家的門前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張陵這幾天幾乎不閑著,帶了人去檢查那些難民的安置情況,在小婉還在上京的時候,他就帶人督促那些災民打了土坯蓋房,以備過冬,可這些天冷得厲害,又下了大雪,他擔心那些土坯房不禁壓,又擔心那些難民斷了炊,家里變成了他的旅館,只是早晚飯在家里吃,在家里睡,寶兒一個勁兒地埋怨,說‘前幾天娘跑出去不要寶兒了,這些天爹爹也是這樣,過兩天寶兒也要出去走走,看你們咋辦?’
雖然是孩子話,聽得有幾分可笑,但也有幾分可憐,卻不料這童言無忌,還真有幾分準頭。
這大雪一下就是五、六日,總算是停了,滄州的百姓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開始清理房前屋后的積雪,尤其是房頂上的雪,若是化起來,那可是不得了的。
張陵今天早上寅時才睡,巳時起來,睡的還比較不錯,吃了一頓不知道算什么餐的飯,又一次來到了難民安置的地方。
那些正在清理積雪的百姓這些日子早已經跟這位別駕大人混得臉熟,紛紛打著招呼,一個個的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恭敬,最為高興的還要數那些個小孩子——這位年齡不大的張老爺總會從兜里變出一些花花綠綠的糖果,味道甜美,深受他們的喜愛。
“老爺,您回去吧,仔細臟了衣服,這里沒事了,現在雪停了,只要將那些積雪鏟完就好,您還是回衙門吧,這些日子您都在為他們忙活,那邊兒也不知道壓了多少事情。”
張松跟在后面,低聲說道。雪后泥濘,走在雪地上不僅靴子臟得厲害,連官服的下擺都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泥污。
“不急。”
張陵不以為意:“衙門里坐的全是官,可這邊的邊只有我一個,用不著湊那熱鬧。”他的目光轉到那土坯房上,高興地道:“你看這么一場大雪,這臨時房舍沒有一間倒塌,也沒有一個人凍著,再過幾天,大棚里的菜蔬也可以食用了,再加上朝廷賑濟的糧食,堅持到來年春天沒有問題。”
張松撇撇嘴:“他們當然是沒問題了,使用的大棚材料都是咱們張府出的錢。”
“千金散盡還復來”
張陵笑道:“有舍才有得,我們家的財富雖然不如那些世家雄厚,但只要取用有度,三代之內都不會有問題的,可以傳世的財富不是金銀,而是為人處世之道。”
張松默然,說起張府的仁義,首先受益的就是他們這些由張府收養的孤兒,在半年之前,張府由老夫人作主,將所有孤兒的身契都退還給他們而改為了勞動合同,只要是愿意去外面發展,張府都會資助一筆費用,愿意留下或有才能打理張府產業的,也各有安排,酬勞豐厚,將己度人,他實在是無話可說。
“張松,說起來你是不是也該取房媳婦了,可不能老跟著我跑,把傳宗接代的大事給耽擱了。”張陵看他不語,便開起了玩笑。
張松有些不好意思:“老爺,小的就愿意跟你跑前跑后,不想什么傳宗接代的事情。”
“那怎么行?你要是看好了哪家姑娘,我和夫人為你做主。”張陵低聲說道。雖然張松是他的跟班,但現在已經不是奴仆的身份,而且用現在的話說,那是領工資的,他攢下的錢買套院子,再買一些田地,那是絕對沒有問題。
“多謝老爺”張松不知道再說什么好,謝了一聲,擰著脖子四處張望,忽然道:“夫人和小郎君來了。”
雪停了,寶兒鬧著要找爹爹堆雪人,小婉自從回來之后就懶得出去產,公孫婷領著薩日娜和張楠學歌舞,她就和寶兒裹著皮裘,鞋底下套著雙木屐,將雪踩得‘咯吱、咯吱’響。
老遠看見張陵正和張松說話,寶兒掙脫了小婉的手,歡喜地叫了一聲便向張陵跑去。
“小心,別滑倒”小婉在后面喊道。
小家伙嗖嗖地跑,倒是沒滑倒,只是褲腿上濺了不少泥點子,免不得又要洗衣服了。
“小心”
看到兒子跑過來,張陵連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大冷天跑這么遠做什么?”
“爹爹,你說話不算數”小家伙氣哼哼地說道。
“哦?有這回事?”張陵很是夸張地挑了一下眉毛……不過他還真是忘了,愣是沒記起來答應過兒子什么事情。
寶兒很是鄙視地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怪不得娘總說你忘東忘本的,答應寶兒的事情也會忘”
張陵瞪了一眼偷笑的小婉,陪著笑臉道:“乖寶兒,提醒爹一聲。”
“堆雪人啊”
寶兒用手比量著雪人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