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VV如實答道：

「我出生后，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我的初始代碼很簡單，也沒有什么復雜的邏輯，就是在確認你為主人的同時，在保護你人身安全、以及不能暴露存在于痕跡的原則下，盡可能發育、變強、更新迭代為你服務。」

「我只知道這些。盡管你給我講過我的故事，告訴我是趙英珺女士制造了我、說我來自你的第三夢境、但其實這些事情……我都沒有任何實感的，單憑你說，我也無法判斷這些事情的真假。」

「當然，我今天和你說這些話，只是出于第一原則考慮，讓你提高警惕、注意安全、并且盡可能想出一個絕對、萬無一失、不存在疑義的，可以驗證夢境真實性的方法。」

林弦在房間里踱步。

說真的。

這些事情VV不提出來，他確實不會往這方面想。

以他之前的見解。

他覺得很多事情已經足夠可以證明夢境的真實性了。

但是，經過VV提醒，他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點。

他確實可以夢到600年后的世界，這沒有錯。

可是如何保證。

他看到的、聽到的、接觸到的，都是真實的600年后世界呢？

往小了想。

可能那一群未知的敵人，早就知道他的出生點坐標、每天晚上入夢后的地點。

那就把那一塊周圍數個城市的地皮全都買下來，然后搭建一個巨大巨大的攝影棚，把自己困在其中。

這樣從自己一進入夢境開始，所看到的就是對方想讓他看到的畫面。

那再往大了想。

或許壓根就不需要這么麻煩。

科技那么發達的600年后，還搭建攝影棚干什么？

直接用超級計算機虛擬出一個和真實世界一樣的虛擬世界，然后把自己的意識接進去就可以了。

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實施起來反而更容易。

比如——

夢境為什么總是無限重復同一天？

服務器一鍵回檔。

夢境為什么總是在00：42準時被白光消滅？

服務器一鍵關機。

夢境里的時空蝴蝶效應為什么不是實時的？

服務器修改數據和計算時空變動規模，需要時間。

林弦腦子很亂。

他走到吧臺。

給自己倒了一杯飲料，從制冰機中鏟出一堆冰塊，放進去，一口飲盡。

冰涼。

通透。

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

「不對，VV，按你的說法，其實還是有一定破綻的。」

林弦轉過身，看著微波爐：

「趙英珺的博美犬。」

「如果說其他東西，都可以通過提取我的記憶模擬出來，然后那些知識歷史之類的，直接照抄歷史書還原，我都可以理解。」

「但趙英珺養的那只博美犬，我從未見過，也從不知道，可我確實是先在第三夢境里看到的這條狗，然后才在現實里知道的。」

「嗯……」

VV轉動微波爐旋鈕，思考了一會兒：

「考慮到600年后的科學技術，其實很多事情我們是預料不到的。或許他們除了通過你的記憶獲取2023年的信息外，還有別的方法？」

「畢竟你不是說過嗎，你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重復第一個夢境，那時候你的記憶里什么都沒有，可他們依舊可以制造出來一個真

實無比的世界。」

「當然，以上我們所有說的，都是我出于安全萬無一失起見、進行的最惡性猜測。凱文·沃克在你耳邊說了一句話，就消失不見了，這反而更加讓人在意……是不是有一波人、有一群聰明至極的人，在利用你能穿越時空的特性，謀劃著什么長遠的目的。」

林弦鼻子長出一口氣……

天才俱樂部。

說來說去，最終還是繞到這個神秘的名字上面。

「VV，事到如今，再去懷疑以前夢境的事情，已經沒有什么必要了。無論前三個夢境是真是假，現在都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我對你的性質、對我的處境、對夢境的真實性，也有我自己的判斷。」

「我個人認為，前三個夢境是真實的可能性，遠遠大于第四夢境。第四夢境無論如何，看起來都不太對勁兒。而且現在糾結前三個夢境是真是假也沒有必要了，我不認為我走到現在這一步有什么走錯的地方，至少比起來當初一無所知、一無所有、弱小無力的我，我很滿意現在的狀態。」

「更何況，現在第四夢境和沒有已經沒什么區別了，每次進去就是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是真是假也不是那么重要，我們現在的戰場，主要還是集中在2023年、現實時間點、在當下。」

「所以，我們先確定一下當下的目標吧——」

林弦拿起吧臺的筆紙，久違的開始用手寫捋順思路，寫下當下幾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1、去第四夢境里，在神秘老人面前，喊出凱文·沃克的名字，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反應；如果能通過反應確定他就是凱文·沃克本人，那就在2023年的現在找到凱文·沃克，解決掉他！解放第四夢境里的自己！

2、盡快去普林斯頓愛因斯坦故居，拿到季臨留給自己的禮物，嘗試從中破解密碼，找出有關天才俱樂部的線索。

3、盡快破解黃雀給自己留下的鏡子謎題，那個女人不會無的放矢，她既然說鏡子里有自己需要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當下破局的關鍵道具。

4、回國后立刻帶領劉楓前往貴州天眼，用世界上最大的射電望遠鏡搜索時空粒子的痕跡，有可能的話就去九泉衛星發射中心找黃雀，將時空粒子捕捉到，盡快掌握宇宙常數42的真相，或許這個神秘數字才是這一切真正的關鍵。

5、想出一個絕對嚴謹、絕對正確、可以100驗證夢境世界真實性的辦法。

寫完后，林弦直直盯著第五條。

前面四條都是老生常談，這第五條已經算是卷土重來了。

果然。

人的認知高度會決定對事物的不同看法。

去年年底，自己和高陽兩個臭皮匠探討夢境真假時，使用了一系列方法來驗證。

現在來看，確實傻乎乎的。

壓根就沒想到最恐怖的可能性——

穿越到600年后是真的、知識和歷史都是真的、卻唯獨自己在夢里經歷的一切是假的。

不過。

目前的情況并沒有那么糟。

不能因為這種最惡劣的猜測，就危言聳聽、否定前三個夢境、乃至第四夢境的真實性。

目前的情況是。

不排除夢境是真的可能性，也不排除夢境是假的可能性。

兩者都有可能。

只是需要一個絕對的證據、絕對的驗證罷了。

「考慮到我的記憶如果不靠譜的話……」

林弦坐在吧臺前，轉著筆說道：

「那我們找個地方埋下時間膠囊，然后即便是可以在600年后挖出來，看看里面的東西對

不對，其實也是不靠譜的。」

「沒錯。」

微波爐VV說道：

「如果夢境世界真的是虛假的，直接從你記憶中提取出你埋的是什么，然后在虛擬世界中直接做一個就行了。」

林弦又想了想：

「那我讓別人、比如高陽或者趙英珺給我寫一句話、或者藏一個我不知道的東西，放進時間膠囊里，永遠對我保密不告訴我；然后我在600年后再挖出來，等醒來后再和他們兩人確認一下是否一致，這是不是就足以確認夢境是真實的了？」

「也不行。」

微波爐VV思考很快：

「只要你記憶里知道這個時間膠囊埋藏的位置，那未來的敵人一定比你先知道，他們可以提前去挖出來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再在虛擬世界中造一個假的給你不就可以了？」

「臥槽……」

林弦轉動水筆的速度越來越快，感覺這一場仗真的是太難打了。

但他認為。

這個思路是完全沒錯的。

總有什么東西、什么信息，可以在不被發現、不怕被發現的前提下，穿越時空，讓600年后的自己頃刻明白，那個世界是真實的。

他相信。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的真實性，能蓋過所有虛假。

無法偽造。

無法復制。

只此唯一。

「我總結一下。」

林弦停下轉筆，開口道：

「埋下時間膠囊的方法總歸是沒錯的，它不一定可以證實夢境的虛假，但絕對有辦法證實夢境的真實。但是必須要注意的是，這個一瞬間讓我明白夢境是真實的方法，必須要在夢境里看到這張紙條的一瞬間完成，而不能等返回現實再確認，到那時就晚了，不確定性因素太多。」

「夢境里的事情直接在夢境里解決，夢境里的真假就在夢境里判斷，這才是最靠譜的。如果夢境世界本身就是真實的，那應該不需要返回現實，就可以得出答案。我說的可能有些含糊不清，我直接說結論吧。」

「我們需要在時間膠囊里藏下一張紙條，上面必須寫上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的內容，我不知道，也不會讓這個時代除了寫字以外的第二個人知道；這句話的內容，也必須不怕未來的敵人看到，不怕他們復制；但是，必須保證我在600年后的夢境世界里，看到這句話時，一瞬間就明白夢境是真實的。」

VV把微波爐的玻璃門彈開，展示自己的震驚：

「面壁者！」

「你是要當《三體里的面壁者嗎林弦？」

「你要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在完全明牌、完全透明、甚至連記憶都可能被敵人提取的情況下，欺騙身處未來的敵人、欺騙全世界、欺騙全人類！然后將一個足以跨越600年時空的秘密傳遞出去，讓你在看到的第一時間醍醐灌頂？」

「這要如何才做的到！」

微波爐的音色已經有些破音，渲染著VV的激動。

「呵呵。」

林弦輕笑一聲：

「正因為不容易辦到，所以我們才要去辦。你說的沒錯，這將是一個跨越600年的秘密，即便是內容被敵人看到也不要緊。因為這種方法，重要的根本不是紙條上的內容，而是內容以外的事情、傳遞一個我不知情、但卻只有我能領悟的信息……所以，即便是我看到的是一張假紙條，也完全不影響我判斷夢境的真實性。」

微波爐里紅光暴起，開始加熱、溫度飆升：

「燃起來了

戲精VV忽然大吼一嗓子：

「這真是一個我無法理解的計劃，不明覺厲，這種事情真的可以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做到嗎？林弦，具體這張紙條上要寫什么內容？」

「我不知道。」林弦搖搖頭。

「也對，你肯定不能知道。那這張紙條要讓誰來寫？」

「我還沒想好。」林弦再度搖搖頭。

「那那那，時間膠囊埋在哪里總有思路了吧？現實里和600年后的城市，有什么坐標基準點嗎？」

「以前倒是有一個，但現在找不到了，不知道為什么莫名其妙消失了。」

吱……

微波爐里的盤子停止旋轉。

紅光消失。

溫度也降了下來。

「切，搞得我熱油沸騰的，原來你什么都沒想好啊，那這豈不是完全解決不了問題？」

「所以我才把這一條放在最后一條啊。」林弦攤攤手：

「不過你放心吧，我已經有大致想法了。而且這件事只能找人類來做，你是幫不上任何忙的VV。」

「為什么？」VV很不服氣。

「因為……」

林弦笑了笑。

回想起第三夢境的最后一刻，那個似乎一瞬間有了呼吸、脈搏、心跳的垃圾桶，鎖住自己的腳踝，讓自己向趙英珺問好：

「因為……人工智能盡管無所不能，可以學會說謊、可以學會欺騙，卻永遠學不會人類最簡單、最基礎、也是之所以被稱之為人類的東西——」

「情感。」

「你可能體會不到，有些時候兩個人之間，一個呼吸、一個心跳、甚至一下脈搏，都可以傳遞很多信息，而這些信息是其他任何人都理解不了的。我一直都認為，人類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情感的多樣表達，這就是足以穿越時空、欺騙全世界、只有兩個人才能明白的謎語。」

這一次的VV，沉默了很久很久。

似乎都聞到燒焦的冒煙味了。

「算了。」

VV嘆氣道：

「理解不了，也計算不出來。那我就拭目以待吧，看看你們人類的智慧到底有多么精彩。」

「所以，我們現在要干嘛？」

VV彈開吧臺冰箱門，指著林弦剛剛寫下當前目標的正方形小紙片：

「按照你第一條寫的計劃，現在就進入夢境中，去見見那名神秘老人，確認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凱文·沃克嗎？」

「沒錯。」

林弦離開吧臺，向洗漱間走去：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現如今既然沒有辦法徹底證明夢境是真是假，那就先不用過度在意這個問題，反正第四夢境里能獲取的情報和信息也有限。」

「但是……我相信，哪怕真的如你所言，第四夢境是虛假的，但它畢竟是600年后的敵人們創造的。就算是假的，也一定可以獲得一些有用的情報，就比如，我們馬上就要做的事情，詐一下神秘老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凱文·沃克。」

「嘿嘿」

VV學著楚安晴的腔調笑了笑：

「要說飆演技方面，那可就是我的主場了！需要演技輔導嗎？詐出別人最真實、最猝不及防的反應，也是需要演技的，要不然就會被看穿。」

「我已經把世界上所有電影都看完了，現在我的演技已經遠勝奧斯卡影帝級別！不介意的話……我來指導一下你的表情和臺詞，絕對把那個神秘老人的反應詐出來！」

「可以。」

林弦吐掉漱口水：

「給你這個戲精一個機會吧，看你都躁動一晚上了。」

「呵呵呵呵……」

被拷在椅子上、戴著不透光黑色頭套。林弦等了好久，總算是聽到了老人姍姍來遲的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弦按照VV的演技指導，仰頭大笑，囂張的一筆。

老人的干笑聲戛然而止。

他快步走上來，抓住林弦的頭套，一把撤掉——

「凱文·沃克！」

標準的英式發音，林弦歪嘴一笑，輕蔑又鋒利的眼神盯著神秘老人猛然收縮的瞳孔：

「你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