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州境內出現的糧荒并未在金霞城引起絲毫波瀾。
給予民眾信心的不是什么宣傳口號,而是那實實在在一船又一船的鮮魚。無論何時去碼頭,都能看到平坦的冰船正在裝卸貨物——一座冷藏庫里的魚就能夠金霞城所有人吃上好幾天,而這樣的倉庫在堆場邊有十余座,并且仍在不斷新建中。
隨著捕撈技術的熟練與改進,兩座樹舟一天能打撈個五六次,哪怕是夜晚也能照常工作,海魚產量可謂節節攀升。如今每次樹舟回歸東岸卸貨時,都成了金霞城的獨特景點。外來商人也好,慕名而來的遷移者也罷,皆會來到東城門外,欣賞這兩座海島一般的樹舟吞吐魚山的盛景。
事務總局的反密探工作也進行得十分順暢——與安申、白河等城鎮不同,事務局的聲望在金霞民眾心中可謂無限高漲,加上以一城之力拯救全州百姓的說法傳開,民眾對樞密府這番做法可謂反感至極。奪權篡位什么的或許離大家太遠,但燒糧炸礦搞破壞這套害的可都是普通人,極易引起大家的共鳴,因此盯梢密探可謂不遺余力。
只要哪個密探稍微露點馬腳,或是表露出拉攏他人之意,便十有八九會被人上告到事務局里去。不是沒有人試圖復刻白沙礦場的陰謀,對新機造局、鹽場和糧倉動手,但基本都折戟在謀劃收買階段,憑白為礦場增添了許多苦力。
加上與柳州的聯系中斷,滲透進來的密探也難以聯手行動,因此大多數人選擇潛伏下來,靠著街邊消息與申金周報度日。
這在事務總局的報告中則體現為涉及探子的案件越來越少,最近一周里更是降到了零。
沒了需要用幻術進行調查的受審者,黎的日子也清閑了許多,她的傷早在半個月前就已恢復,只要不學習的時候,她都會叫上山暉和薙青在城中晃悠,既是為了尋找可疑面孔,也是繼續踐行自己的釣魚執法大業。
不過黎很快發現,這一行動的收獲如今已近趨于無,如果說之前還有少數人對妖充斥偏見,熾的出現幾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勢擊破了這最后一塊壁壘。
龍姑娘恰好兼具妖和圣獸的雙重屬性,天生就對偏見有克制力——若說妖物乃邪祟是種偏見,那龍象征著吉祥之兆又何嘗不是?
這兩個方向截然相反的偏見拉平了鴻溝,新春大典上的演唱會則令熾一舉成名,現在她只要在街頭露面,都會引來大家的側目和問候,儼然成了金霞民眾新的寵兒。這份影響力不止讓她變得頗受歡迎,連帶著也惠及到了其他妖類。
只因為熾是傳聞中的真龍。
這一點連黎都感到了幾分由衷的羨慕。
當連著閑逛好幾天都沒成果時,狐妖才驀然驚覺,夏凡在青山鎮作出的那個看似不可能的許諾,居然已在悄然不覺中成為了現實。
她可以將耳朵和尾巴露在外面穿行一整天而不被人指指點點,或是惡語相向。不光是她,山暉和薙青也是如此——哪怕大家從未見過青鬼的角,最多也只是好奇打量幾眼,不會再有人尖叫跑開,更別提朝她扔石頭了。
薙青甚至感慨,她在金霞城的生活比邪馬海島上的一些城鎮還輕松,畢竟大巫女勢力觸及不到的地方,東升對待妖的敵視態度已漸漸影響到了百姓的看法。
就在黎以為金霞城不再需要她站出來擔當靶子、為妖正名之際,一個意外打破了往日的平靜。三人像平常一樣穿過拆除中的南城墻,靠近新建設中的住宅區時,一名小姑娘氣喘吁吁的追上他們,將一卷紙條遞到了黎面前。
狐妖好奇的接過來道,“給我的?”
后者用力點了點頭。
黎打開紙卷,神色不禁一凝。
只見上面簡短的寫著一句話:「求你們救救我!」
“發生什么事了嗎?”薙青敏銳的問道。
黎將紙條交給青面鬼,同時朝小姑娘問道,“誰給你的這個?”
“一個叔叔,他說要交給長耳朵的姐姐。”她一五一十的回答道,“他還說,求救者在西南角的庫房里。”
“那我們還等什么,趕緊去救人吧!”山暉一邊邁開大步一邊說道——這幾天閑逛遠不如過冬前那般充實,現在總算等來了事情,他頓時覺得充滿了干勁。
不過沒走出兩步,天狗又原路倒退了回來,因為他看到另外兩人紋絲不動。
“你怎么看?”黎望向薙青。
后者沉吟了小會,“是陷阱吧?假若求救者與你相熟,那還能解釋得通,不然此人被關在庫房里,又怎么可能知曉你在附近,并指定要將求救信交給你?另外求救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我想不出對方要特意找小姑娘轉交的必要。”
“確實漏洞百出。”黎同意道,“問題在于,誘使我們過去的究竟是對妖有惡意的人,還是樞密府密探。”
“你打算怎么做?”薙青問。
“當然是正面接招。”她毫不猶豫道,“我倒想看看,這些人能耍出什么把戲。”
兩個答案黎更傾向于前者,因為樞密府再怎么愚鈍,也不至于設置出一個如此拙劣的陷阱來。
“不愧是黎大人!”山暉握拳,“就讓我先去倉庫打探一番吧!”
“不,你留在外面。”黎果斷拒絕,“萬一出現什么意外,你還能替大家報個信——畢竟沒人比你跑得更快了。”
靠近工地西南角時,周邊的人影明顯少了許多。這里雖然屬于金霞城新區規劃的一部分,但現在它并不是建設重點,同時自身也離老城墻較遠,已經算是郊外部分。如果要選擇一個荒僻的地方動手,此處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這點對于黎來說也是一樣。
她即使變身為巨狐形態,亦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
確認倉庫周邊沒有異常后,黎推開半掩的木門,走入堆放建材的庫房內。
里面僅僅站著一名男子,看樣子似乎專門在等待她的到來。
從姿態來看,他既沒有被綁住,也沒有遭受過毆打的跡象,換而言之,救命根本無從談起。
所以這人就是始作俑者?
黎正準備開口質問,不料對方反倒先摘下帽子,深深向她躬身致意,“總算見到您了,靈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