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夏凡已經將慕家的所有檔案調到了鳳陽山莊內。
商人家庭,父母皆健在,擁有兄妹各一。家在金霞城內擁有一家商鋪,兩棟房產,以及郊外一塊十畝的地皮。店鋪主營醬油、香料、米酒和腐乳,登記店名為“慕記雜貨”,生意一直算穩穩當當。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小康家庭,吃穿不愁,平日里還能攢下不少余財。
只是慕有鴻并沒有子承父業的跡象,不僅自己在官府單獨登記了一個巡回商隊,出入城的記錄也十分頻繁,幾乎每個月都要外出一到兩次,這跟他的自述頗為吻合,而且時間跨度以年來計,想要作假幾乎不太可能。
通過以上信息,他基本能判斷出慕有鴻所言非虛,大致細節都可以與檔案對上號。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為妖來回奔走,家業則完全丟給了兄長,只可惜始終沒有碰到合適的對象。”夏凡放下文檔,看向另一旁晃動著尾巴的黎,“書生那邊有更多消息嗎?”
“目前僅知道的消息是他和一名女妖結為了夫妻,但一周前他的家被人破門而入,妻子下落不明。”黎將求救信上的內容復述了一遍,“因為不是什么明媒正娶,婚后兩人就在當地的一個小鎮里暫住下來,沒想到兩個月不到便出了這等意外。據書生的說法,她妻子曾提到過自己來自于一個更靠近南邊的村落,且村中有不少像她一樣的妖類。”
“妖的定居地?”夏凡有些意外的摸了摸下巴,這還真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難道在大啟一個籍籍無名的地方,本土妖類已經找到了穩定繼承的方法,進而形成了聚集式的部族么?
不然他很難想象,后代歸哪類完全看天的妖,是如何認同彼此并定居到一起的。
“不光如此,村落里的主人禁止任何妖離開,違令者會受到嚴懲。那女子實在受不了村中的壓抑氛圍才決心出逃的。”黎接著說道,“所以書生認為,闖入他家的人不是強盜,而是妖村中的邪妖。”
夏凡翻開地圖,比照了一下甘州首府與商隊之間的距離,兩地相差接近兩百五十里,幾乎是各自處于甘州南北頂端了。或者說甘州主要城鎮都集中在北邊沿河一帶,南邊大部分土地都是村落,樞密府方士出現在這片地區的概率極低,妖活動如此大膽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去甘州?”
他知道自己其實可以省去這句問話,因為黎躍躍欲試的神情已經揭示了她的想法。
“我想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如書生所說,那里居住著不止一只妖,且大家都想離開的話,我會幫助他們獲得自由。”黎認真回道,“因為現在他們不再是無處可去的邪物了。”
夏凡想了想,此次從風險上來說不算大,黎要對付的也只是妖而已,比起方士或法師,純靠天賦吃飯的野生妖怪可容易應對多了。
唯一的問題是人手。
金霞需要留出足夠的機動力量來應對樞密府可能的襲擊,無法像突擊帝國船隊那樣精銳盡出,自己也有許多事情要處理,難以抽身去協助黎。
“讓山暉和薙青跟我一起去就行,”黎主動說道,“我想巫女大人一定不會介意讓青面鬼幫這個忙。”
邪馬國的妖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夏凡眉頭一挑,這么一想的話,蓬萊或許也能抽幾個人來幫忙——畢竟甘州那邊比申州還荒僻,而荒僻往往意味著守舊與落后,有人照應總比全是妖要好。
“我去幫你聯系人手,你也記得帶好訊音儀,保持聯系。”
黎眼睛閃光,搖了搖尾巴,“夏凡——”
“謝謝就不必了。”夏凡不免有些好笑道,“如果這是你想做的,我會支持你去達成。但還是那句話,若沒有把握的話絕對不能硬著頭皮亂來——”
他說到一半忽然被黎俯身抱了個滿懷。
既柔軟,又暖和。
還有一股頸脖間傳來的獨特香味。
片刻之后黎才直起身子,狡黠一笑,“那就用這個來當做感謝吧。”說完飛也似的溜出了房間,只剩下夏凡一個人在原地發呆。
他突然想起來,黎一直是狐妖來著。
已經第七天了。
無論是商隊還是妻子……哪一邊都沒有消息。
付祝枝在家中來回走動,只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心中的焦慮,擔心、后悔、害怕、期許……各種雜念幾乎填滿了他的腦海。
而這其中最多的,無疑是后悔。
早知如此,他就該帶著雪兒遠走高飛,只要能離開甘州,去哪里都行!
誰能想到,這群妖怪竟如此猖獗,竟找到了人類的鎮子里來!他也聽老人們說過,南方的山嶺中有妖魔存在,唯有最老辣的獵戶和采藥人才敢進入山脈深處,但傳聞歸傳聞,近十年里誰也不曾聽聞妖怪會涉足人類的領地,只要不去招惹它們,它們就只是一個用來嚇唬小孩子啼哭的故事罷了。
雪兒告訴他,那里沒有人敢違背主人,因為主人既強大又殘暴,發起怒來必會有人血濺當場——這七天里她會遭到什么處罰,付祝枝想都不敢去想。
他報過官,可縣令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而樞密府遠在丹盧城,先不說來回要幾天,方士即便愿意來此斬妖除魔,恐怕也不會單獨放過他的妻子。
金霞城似乎是唯一的希望,然而兩地相隔太遠,祈求他們馳援一個異鄉人果然還是太天真了點。
雖然結婚才剛滿半月,但他已深深愛上了這名漂亮又溫婉的女子,哪怕她是妖,付祝枝也決意與其共度一生。
不能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了。
不能再期待有人能幫助自己。
每多捱一天,都是一種折磨,既是對妻子的,也是對他的。
這世上能救回雪兒的,只有自己。
付祝枝轉身走到門前,推開屋門——遠處的群山依稀可辨,將天地分隔開來。大雪化去后,翠綠的山巒層層相疊,放在平時無疑是一副秀美之景,可現在他只覺得那是一尊擇人而噬的巨獸。
深吸數口氣后,付祝枝邁開腳步,走出了自家的房屋。
妻子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