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先云和賀衷寒終于在晚飯前回來了,還給安毅帶回校本部食堂的一份晚餐。眾弟兄也相繼出去打飯,不一會兒又重新聚集到營房前的樹蔭下,一邊吃飯一邊和安毅聊天,大家熱烈地討論著第四期考試的時間以及難度,考慮如何幫助自己的小老弟補習一下。
蔣先云兩人沒有把會議上將安毅分到工兵科的消息透露出來,雖然安毅仍須和各地學子一起參加必不可少的各科考試,但安毅的功績以及給長官們留下的良好印象擺在那里,只要不交白卷獲得錄取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蔣先云兩人擔心的是自己這幫人大部分都是步科出來的,平時聊天的時候安毅對步科的各種教學方式和學習科目很感興趣,明擺著希望進入步科,如果此時將實情告訴安毅,很難說這位外表隨和自尊心卻很強的小老弟會不會抵觸,或者干脆甩手不干了,還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糊涂決定。
吃完晚飯胡宗南等人回自己的連隊帶兵了,剩下的十幾位兄弟在樹下坐成一圈,蔣先云征求安毅的意見:
“小毅,從本期開始,軍校更名為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國共兩黨商議之后一致同意擴大招生數量,因此從各省趕來考試的人很多,時間也相應拖長,從六月底開始報名到本月十五日,已經有三批學子進行了體檢考試并公布錄取結果,被錄取的也都先后進入學校入伍生隊開始訓練。第四批報名工作已經結束,考試定在本月二十一日,各地考生二十日就得完成體檢領取準考證。今天是八月十九日,估計你來不及準備,我們決定讓你參加九月初的第五批體檢考試,因此在這短短的十二三天里你就住在這里吧,每天上午和老曾他們一起出操,用完早飯就開始補習,等會兒我們商量一下排個班,爭取不間斷地對你的文化課進行輔導,無論如何一定要考上。”
眾弟兄紛紛表示鼎力相助,只要有空就都趕到這兒來幫助安毅,各種鼓勵安慰接踵而來,匯集在一起就是一句話——無論如何非考上不可!
安毅對大家感激地傻笑,想了想低聲問蔣先云:“老大,本期考試還是原來的那幾門功課吧?”
“國文、政治、史地、理化、數學這幾門沒變,從本期開始多了一門外語,不過你放心,本期的外語考試成績不會對總成績有太大影響,畢竟本期考生中很多工農子弟沒有機會學外語,下一期如何目前還沒最終決定,你小子這么聰明,相信通過十幾天的突擊學習肯定沒問題。”
蔣先云大聲鼓勵,心里卻有不小的遺憾,自己這小老弟什么都好,就是擔心他的毛筆字,偏偏國文考試就得用毛筆,估計到時候夠嗆。
安毅沉思片刻,再次問道:“哪位大哥能把當初考試的輔導書籍借我看一下,不看我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我有,等會兒給你拿去。”
“多了去了,每個人都留著呢,堆起來能壓扁你。”
弟兄們七嘴八舌地回答,不時發出陣陣愉快的笑聲。
“我那套還在也比較齊全,過幾天我估計要到第四軍報道了,放著也沒用就送你吧,小毅等著啊!”二十四歲的許繼慎樂呵呵地跑回營房,不一會兒捧出十幾本書放到安毅面前的凳子上。
此時的安毅哪里知道,這位精壯忠厚、總是對自己微笑的大哥是個共產黨員,更不知道今天的見面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了。
安毅看到一摞書上面幾本是代數幾何,拿起來翻閱片刻隨即放下,一本理化他看完目錄就合上也放到一邊,五分鐘不到走馬觀花般看完,只留下三本國文、一本歷史和一本地理書,樂呵呵地對靠得最近的蔣先云、賀衷寒說道:
“這幾本正是小弟需要的,小弟這腦袋遲鈍偏科嚴重,對歷史大事件還有點兒印象,可對很多歷史人物以及歷史事件的發生時間一點記憶也沒有,小時候家里窮沒出過遠門,更記不得這么多的地名,今晚我就把這幾本讀完,有道是臨陣磨槍不利也光嘛!壯壯膽也行啊,哈哈……幾位大哥,我想求你們件事。”
蔣先云等人看到安毅的表現非常驚訝,不知道這個總是讓大家猜不透的家伙搞什么名堂,如此飛快的翻書方式與一個初次見到書籍的文盲似乎沒什么兩樣,心里不禁生出凝重的擔憂,聽他有事相求心里就打怵了。
賀衷寒嘆了口氣:“說吧,小毅,沒關系,要是感覺自己需要更多的時間補習,咱們就暫時放棄這一期的考試吧,相信只要你肯學,下一期準能考上。”
“老賀,你胡說什么啊?哈哈……我明白了,原來小弟在各位大哥心目中如此不堪啊?”安毅環視一圈失望擔憂的老大們,放下書大聲說道:“各位大哥聽著,小弟今天非牛逼一把不可,我想求你們的事情是,能否想個辦法讓小弟報上名參加明天的體檢?這樣后天就能趕上考試,否則再等十幾天非得憋出病來不可。”
“你說什么?”
賀衷寒大吃一驚,與驚訝的弟兄們對視良久,轉向安毅鄭重地說道:“小毅,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平時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大哥都由你,可如此嚴肅,關系到前途、關系到名譽的事情,小毅你絕不能有半點兒的輕慢之心……”
“停!”
安毅知道賀衷寒和弟兄們的真實想法,骨子里的傲氣不知不覺迸發出來,想了想撿起塊瓦片蹲下來,三下兩下就把地面弄干凈,飛快地畫出一個三維椎體加上數條線條,弟兄們全都圍上來仔細觀看,見他不用量具也畫得如此精致的立體圖形大為驚訝,一時興趣大增,都想知道小老弟接下來干什么。
安毅寫下幾組數字抬起腦袋:“各位老大,我假設這個椎體是鋼鑄的,密度為七點八,這里給出一個底面角度、弧長等三個數字,要是哪一位大哥能在十分鐘內把這個椎體的重量算出來,我請他到粵香樓連喝三天!”
眾人一聽興趣大增,細看之后全都束手無策,數學最好的曾擴情蹲下寫寫畫畫兩分鐘就放棄了:“小毅,這太難了,你把函數、方程、圓周計算以及比重乘積這么多個難點揉在一起,別說十分鐘,一小時能算出來就不錯了,我自認自己沒這水平。”
“奶奶的小毅,你不會是從哪里弄來故意折騰咱們的吧?”杜聿明問道。
安毅哈哈一笑,低下頭在地面上飛快地寫下一個個計算步驟,只用六分鐘時間就站起來扔掉瓦片,自豪地拍拍手:“最后的結果是七十二公斤!不信的人可以用筆把地上的內容完完整整抄下來自己印證,要是老子算錯的話,愿輸十個大洋!”
眾人不可置信地看看地面,又看看得意洋洋的安毅,蔣先云和賀衷寒、杜聿明、曾擴情幾個面面相覷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安毅又來勁了:“我知道各位老哥擔心兄弟的毛筆字寫不好,沒關系!要是有興趣的話小弟今天就斗膽在各位大哥面前獻個丑,拋磚引玉嘛,哈哈……”
蔣先云雙眉一振,大聲說道:“筆墨伺候!今天咱們倒要看看這家伙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一張簡單的寫字桌被抬出來,兩位老大飛快地鋪上白紙靜候安毅,安毅卻擺出京戲老生的造型,緩緩舉起右手還似模似樣地抖了抖袖子,捏出個蘭花指用小指尖摳摳腦袋頂,下巴指向曾擴情唱戲似地搖頭晃腦:“小曾,還不磨墨更待何——時——呀?”
曾擴情一腳踹到安毅屁股上:“奶奶的!給點兒顏色你就敢開染坊?再磨磨蹭蹭老子揍扁你!”
眾人哈哈大笑,安毅沮喪地搖搖頭嘀咕兩句,對上前打開墨水瓶的許繼慎歉意地笑道:“老許謝謝了,還是你宅心仁厚,知道心疼小弟。”
眾人又是一笑,安毅不再戲謔,站正身子穩穩地提起筆蘸上濃墨,用狼毫筆尖柔順地在瓶口輕刮兩下,略微一想隨之下筆:“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一副漂亮的瘦金體書法在眾目睽睽之下躍然紙上,意猶未盡的安毅在左下角寫下一排工整的小楷落款:民國十四年初秋安毅涂鴉于黃埔。
“怎么樣,各位老大?小弟去考試的話能及格吧……怎么回事?一個個瞪著我干嘛?不會是今天晚飯的油水太少,你們起歹意了吧?”
安毅故作驚訝望望這個,看看那個,心里卻美得不行,心想奶奶的還敢看扁老子嗎?
曾擴情大吼一聲“老子掐死你這個小騙子”,眾兄弟回過神來蜂擁而上,聲討笑罵此起彼伏,可憐的安毅同志被五六個壯實身板壓在沙地上殺豬般地叫喚,不知誰大吼一聲“抬起來砸爛他小屁股”,安毅的四肢立馬被數不過來的大手扣緊,騰空拉起,無論如何分辯求饒都沒人理會,可憐的臀部在整齊的號子聲中一次次砸向地面,可憐的哀嚎聲也被號子聲給淹沒了。
蔣先云拿起安毅的《孫子兵法.虛實篇》書法大聲感嘆:“既懂書法也熟悉兵法,這小子不知還瞞著咱們多少事啊……君山,等會兒咱們一起去找邵主任說說情,邵主任不會不答應的,然后再請個假陪小毅去報名體檢吧。”
賀衷寒點點頭,有些惱火地說道:“今晚絕不讓這小子睡,非得把他的腸腸肚肚都掏出來看個遍才解恨,要不老實交代,老子就連夜升堂大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