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忙了一整天精疲力竭的少帥和輔帥張作相悄悄鑣恢一起共進晚餐,對白天的戰事略作總結和商量局部調兵遣將的事務。面對一桌的酒菜,心神疲憊的一老一少都沒什么胃口,略微動了幾下筷子,端起酒杯進入了慣有的沉默中。
“怎么,又在想安毅這兩天到處抓人的事情?”張作相看到張學良神思不屬的樣子,放下酒瓶低聲詢問。
“唉……我真沒想到,安賢弟竟然搞得這么大……”少帥搖搖頭,一臉苦笑。
張作相仰頭喝下杯烈酒,放下手中的牛眼杯,長長地嘆了口氣,隔著熱氣騰騰的涮羊肉銅鍋,望著對面雙眉緊皺的少帥,心有所感。僅僅只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安毅突然發起的“肅奸行動”已經傳遍中外,使得中外各界無比震驚,引發了國內各階層的巨大反響,隨后左翼團體在平津地區舉行的盛大抗戰肅奸游行,對這一霹靂行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長城一線日軍大兵壓境,山海關一線炮聲隆隆,數萬將士生死相搏,安毅卻毫無顧忌非常果敢、卻又無比巧妙出人意表地高調肅奸,這份膽量,這份睿智,的確讓兩人驚嘆不已。
客觀地說,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時候,為調和內部矛盾,形成一致對外的形勢,張作相和少帥都不愿意在此時發起如此大規模的政治行動,之所以會同意安毅的請求并責令平津兩個衛戍司令部積極予以配合,大部分原因是礙于與安毅之間的交情,還有就是本著打擊奸商、緩解軍民生活壓力、恢復經濟秩序的初衷,剩下的一點就是借此機會,對一直以來肆無忌憚抨擊東北軍的那些可惡文人進行一次警告和報復。
但是無論如何兩人都沒有想到,安毅竟然會把事情弄得這么大,等安毅以雷霆萬鈞之勢把事情辦完,造成的震動和巨大影響隨即一波波涌來,為被捕者私下求情甚至放出惡語相威脅的名流士紳一個接著一個,弄得全部精神均專注于指揮戰局、忙得不可開交的東北軍上層煩躁不已,少帥和張作相這個時候才驚覺后果如此嚴重。
雖然目前國內主流輿論反應積極,京津地面的民眾一片叫好之聲,可潛在的危害到底如何?事態的后續發展又會怎么樣?這些目前誰也難以估計。
一直以來都是對任何內部事件反應迅速、對地方政權指手畫腳的南京中央政瘳這回一反常態,到現在為止竟然沒有對平津地區毫無征兆的大規模“肅奸行動”發表任何意見,南北各省把持各級政權的富裕階層和政客們似乎都商量好了一般,全都沉默不語,長期以來為了尊嚴和名譽連命都不要的全國知識界、文化界人士也都忽然銷聲匿跡,如此令人意外的、非常可怕的沉默,讓少帥和輔帥張作相憂心忡忡,忐忑不安,就連日本軍隊的南侵腳步似乎都為之停滯下來,中線和西線前沿同時傳來日軍停止南下的報告。
“說實話,他們這回干得實在漂亮,可是卻難以收場啊!特別是那個著名的歷史學教授袁鵬云,名氣實在太大了,就連這次率領參謀團緊急趕來華北的黃膺白(黃郛)都是袁某人的同窗師兄弟,我還聽說兩人交情非同一般,黃膺白現在正率團到西線視察,明天才能返回北平,他一回來肯定會向安毅施加壓力,力保自己的師兄弟。
“你說說看,袁鵬云不就是發表了些親日言論嗎?那山東省主席韓復渠不顧千百萬民眾死活,起兵數萬打得膠東一塌糊涂,罪過不是更大?上海一二九抗戰期間向日本人大量出售物資給養的上海灘那幾個地頭蛇,誰又有事了?怎么放到袁鵬云身上,就就此嚴格?
“現在表面上看著風平浪靜,可那些動手不行、動嘴第一的文人們只需一句▲因言獲罪壓制民主’,再由南京城里那些親日派來個南北呼應,恐怕到時候安毅就吃不了兜著走了,畢竟還是太年輕啊!昨天的事情發生后,我聽說袁家人和袁鵬云的那群弟子上躥下跳,四處求人疏通,把平津各大高校和政治團體都鬧遍了,連總部設在天津的那個狗屁·中日友好協會’也派代表趕來北平,想施加壓力,安毅卻頂著一個不見,連人影都找不著,恐怕此刻他也頭疼了。”張作相說完,又倒上一杯酒。
張學良聽了大吃一驚:“什么?叔你說中日友好協會的代表已經到北平了?”
“是啊,還直接驅車到湯山的前敵指揮部,情報處報告說你這個安老弟也夠牛的,汽車被攔下之后,天津那個曾經與孫中山合影的沈老爺子倚老賣老,一下車對著衛兵指手畫腳出言不遜,結果被守門的上尉煽了個大嘴巴,要不是北平商會幾個老頭從中周旋好話說盡,恐怕那些代表連人帶車全都要被扣押下來,氣得那幾個中日民間名流渾身發抖,但誰也不敢留在那兒罵娘,鉆進豐里掉頭就走,哈哈!從這兒可以看出,安毅這小子還真的夠硬更狠。”張作相忍不住笑了。
張學良額頭冒汗,急得連忙站起來:“壞了!壞了!那個狗屁的協僉代表不去還好些,這一去恐怕袁胳云的老命不保了!”
張作相很奇怪:“應該不會吧?你別看安毅年紀輕輕,做事可是謀定后動的,雖然這次動靜鬧得大了點兒,但他恐怕已經有了自己的應對辦法,要殺袁鵬云這樣的名人,怎么樣他也得請示蔣委員長同意才敢下刀吧?否則輿情襲來,他如何承受?”
張學良再次連連搖頭:“叔,你不懂的,安賢弟這人最恨的就是日本人和漢奸走狗,難道你忘了他是以什么名義和根據發起這次規模浩大的肅奸行動的嗎?是民國十六年的戰爭管制法,也就是北伐時期,蔣委員長、李德鄰將軍、汪兆銘等人和國民黨中央清除異己、反間防敵的強硬法律啊!有多少人轉眼之間便死在這套戰爭管制法之下,當時的一個小小團長就有權利先斬后報,何況這幾年來多次被政學系那些人暗中下絆子,他表面上看起來像沒事人一樣,可仔細想想他出道以來是怎么對付仇家的,就一目了然了,估計不提黃郛的名號還好,提起黃郛,那個袁鵬云死得更快!”
張作相恍然大悟,“咿呀”兩聲,接著點頭嘆息:“看來這回這個唱衰咱們東北軍和抗戰的袁某人活不成了……”
聽到門口傳來的響亮聲音,少帥和張作相停止交談,望了過去,只見情報課長李寒松快步走了進來,來到兩人身前低聲稟報:
“安將軍的政治部主任展將軍剛才來電通報,袁鵬云、周子良二人通敵罪證確鑿,鐵案如山,兩人及其三個兒子均供認不諱,展將軍通報說擔心夜長夢多立即嚴處,行刑時間就定在今晚九點。”
“什么一一:
少帥和張作相明知道安毅會來這一手,可也驚得雙雙驚呼,齊齊站了起來,少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連忙抬起手腕拉開衣袖一看,已經是八點五十九分了。
“我的天吶!這小子做事可真夠狠啊……知道安將軍在哪兒嗎?”
少帥連忙問道。
“聽說下午就去了廊坊,那些奸商全都關在廊坊憲兵隊,中午屬下送文件到湯山指揮部的時候,安將軍手下的情報處長劉卿偶爾提到的,說那些奸商一個個奸猾狡詐,背景很深,安將軍要親自提審。”李寒松回答。
少帥又與張作相面面相覷,\r想安毅千萬別頭腦發熱,把那些大商人全都殺了,否則北平城過幾天連饅頭都沒得賣了。
廊坊憲兵隊審訊室陰冷狹小,周圍全都換上了安毅的敏十心腹官兵重重守衛,憲兵隊只能將人送進審訊室,其他事務一概不得插手,也不準議論,畢竟是中央軍委督辦的案子,又是全軍參謀次長安毅親自審問,如此規格、如此架勢,的確有些嚇人,東北軍的憲兵們恭恭敬敬非常配合。
鐵門“咣當”一聲再次響起,接著是第二層厚實木門打開的聲音,此次抓捕的第五個大奸商被憲兵軍官親自押解進來,交給安毅的少將侍衛長后,敬禮離開。
侍衛長和另一位弟兄一左一右把人犯押金審訊室,結結實實地按在四方凳上隨即離去,厚實的木門再次緊緊關土房門關上的聲音剛剛停下,一身將軍服的安毅已經沖上前去「扶起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侯五亮,連聲道歉:\對不起你了,五亮,兄弟我對不起你啊!看看,是哪個孫子下這么狠的手……”
侯五亮抬頭一看發現是安毅,整個人突然軟下來,差點兒癱倒在地,安毅連忙架著侯五亮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一同審訊的沈鳳道已經樂呵呵地遞來杯熱茶:“侯兄,你比南昌見面時可胖多了。”
侯五亮抬起頭,沒好氣地白了沈鳳道一眼,接過熱茶咕嘟嘟一口氣喝完,下巴上還沾著片茶葉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來:
“快快快,來根兒煙…···老沈,你倒是手腳麻利點兒啊!他!把我從家里拖到大街上的時候,老子只是裝模作樣地喊了幾句,憲兵隊那幫孫子,真的下得了手狠揍啊……”
“哎呀……五亮,這戲不演就不演,要演就得演全套,你說對吧?為了隱藏.你的真實身份,我也不敢跟底下弟兄打招呼,何況還有東北軍的憲兵和左鄰右舍滿大街的人看著,抓你的時候老沈就坐在你家對面的豐里看著的……餓壞了吧?”安毅殷勤解釋,掏出香煙點燃才送到侯五亮嘴上,還親熱地給他輕輕摘走下巴上的茶葉片。
侯五亮猛吸了幾大口煙,嘴里吐出的煙霧卻沒幾絲,憋得連連咳嗽起來。安毅關切地輕拍侯五亮的背,說慢點兒吸,侯五亮咳完又喝下安毅的半杯熱茶,這才感覺稍微好受一些:“老大,這次弄得這.么大,事前怎么一點兒預兆也沒有?”
“別說是你,就連少帥也只是知道我抓人,并不知道我弄得滿城風雨的。可是不這么干不行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大敵當前如不以霹靂手段鏟除內亂,怎么能讓將士們全心殺敵,又如何讓全民堅定信心、同仇敵愾?亂世必須用重典,否則何以震懾宵小,警告敵人?安毅和氣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侯五亮理解地點了點頭:“說吧,老大,讓小弟怎么配合你們?
安毅接過沈風道遞過來的椅子,坐在侯五亮面前,再給他續上支煙:“前面已經提審四個大老板了,聽我說每人只罰款十萬大洋,所有查封貨物都按照原來的進價一分不少地付款,個個都感激不已,沒有再敢搗蛋的了,紛紛表示交錢回去之后立刻開門做買賣,遵守商業道德,服從戰時管制。
“為了平津地區幾百萬軍民的生計著想,我也只能這樣處理了,否則哪有精力來管幾百萬人的吃喝拉撒?至于你呢,明面上恐怕我要處罰得狠一點兒,藥品全部予以沒收,其他物資則照價付款,省得你與眾不同,惹人懷疑。
回去后你就以沒藥品為借口,咎時關門不干就行了,沒人去難為你,不過你得千萬小心,周圍有無最眼睛在看著你。”
“明白了……老大,小弟有個想法,既然做到這步了,你就把我當成奸商典型,大批特批吧,然后讓小靜以不能與漢奸繼續保持婚姻關系為由,提出和我離婚,這樣她娘兒倆和老人安全更能有保障一些。
侯五亮顯然是早就有此打算,說得平靜,但是看得出他決心已下無比堅定。
“老大,你可千萬別說這話,比起九哥,比起虎頭,比起仍然在與日寇血戰的千萬弟兄,小弟這點兒舍棄算得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