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的艦橋部有著寬闊的視野,一個巨大的大廳四周點綴著一些銀白色的新設備,這些設備看上去像是后來接上去的,表面很明顯光潔許多,銀白色的管線接在艦橋的各個控制平臺上,像是在傳輸著數據。
和飛船的其余部分相比,艦橋這里似乎被人清理過,巨大的舷窗上沾滿了厚重的藍色粘稠物質,而有什么東西曾經粗暴地清理過這些藍色物質,殘渣上留下了帶著梳理紋理的一些小小痕跡。
他的鞋踩在一小片藍色的泥渣上,發出了一聲惡心的黏膩聲音。他小心地蹲下身去,檢查了一下這片渣滓,隔著太空手套傳來的手感很柔軟,如同流質的稀粥一樣,但還有一點小小的黏性。
他注意到,附近的某個操作平臺上有一具尸體。這具尸體卡在自己的座位上,被安全帶緊緊地綁在座椅上,呈現出一副被用力拖拽過的模樣。
簡單的肉眼檢查無法看出這具已經干癟尸體的死因,他注意到尸體身上的行動服和自己身上的一樣,都有著“地球政府”的縮寫。而引起他注意的是,尸體干癟的面部表情看上去痛苦無比……雖然相距兩百年之后,嚴重變形的面部很難分辨出“表情”,但是他可以從尸體扭曲的姿勢和大張的嘴部感受到死前它所經歷過的劇烈掙扎。
窒息?他抽了抽鼻子,空氣中的氧氣含量甚至有些偏高。如果說是空氣循環系統的致命故障,或許有一定的可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摸索了一下干尸的全身上下。有價值的物品是一張c級人員通行證,以及一把小口徑手槍。他簡單地測試了一下手槍的功能,用了十幾秒鐘確認了保險和彈夾的位置。
這并不是傳統的火藥武器,他對著贈與他武器的干尸頭部開了一槍,脈沖能量擊出的無殼彈噗的一聲掀掉了尸體的上半個頭顱,只剩下了黑色的部分下顎和脖頸。
手槍的主人直到死也沒有從腰間的槍套里抽出武器,這一點令他對這柄手槍在面對未知危險時的實用性感到懷疑。
平臺上的尸體還有數具。看起來這種威力尚可的安保手槍就是飛船成員的標配武器,他迅速收集了一下能夠找到的彈夾。最后湊了八個彈夾,約兩百發不到的子彈。額外收獲則是一張a級通行證,來自一個看上去像是軍官模樣的干尸,他真心希望這兩百年的時光沒有讓這些卡片消磁。
幾個操作平臺的屏幕上的數據都在緩緩流動。他走到看上去被人使用過的一座操作平臺上——唯有這個平臺周圍的東西被整理過——檢查了一下屏幕上的數據。
操作記錄顯示,在兩個小時前,飛船的引擎系統才被重啟。目前沖壓引擎只被調節到最低輸出的后備能源模式,全艦都處于能源管制狀態,所以光源才非常黯淡。
但是……藍色?
不知為何,他對這個顏色感到有些不適,自從蘇醒之后,他幾乎目光所見的一切都是藍色。燈光,墻壁。甚至是那些到處都是的污漬,都在光線的不斷反射中呈現出藍盈盈的模樣。
監控設備或許依然在啟用,他回到操作面板的基礎模式。尋找到了中央閉路監控系統,但是進入系統需要a級以上的權限。
他有a級的權限,輸入了那張剛剛搜來的通行證上的編碼,還缺少相應的密鑰,他想了一下,試了試通行證背面的姓名縮寫。錯誤,全名。錯誤,縮寫和通訊號碼的組合,錯誤。
或許有相應的密碼條例。
他無意識地捻著那張薄薄的通行證,藍色的燈光下,通行證的光滑表面有著幾乎難以辨認的一絲劃痕。他如獲至寶地把它舉到眼前仔細觀察,這個偷懶的家伙曾經把自己的密鑰寫在了自己身份證明的背面。時間抹去了筆跡,但是留下了劃痕。
密鑰輸入,他如愿以償地進入了監控系統。
只是簡略地檢查了一下,他的心就涼了大半。監控系統幾乎全被破壞,幾千個檢修提示消息幾乎占滿了屏幕,他奮力清理完這些兩百年來積壓的提示,把所有損壞的監控全部過濾,只剩下了幾個還在勉強運作的監視器。
他一個個檢查過來,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其中一個注明了是引擎室的監控頻道,屏幕中的走廊墻壁、地面、乃至一切設備上都布滿了藍色的膠質,只顯露出一角的巨大反應堆設備上更黏滿了這些藍膠。由于引擎的再啟動,如同巨大渦輪般的反應堆設備已經重新開始緩緩轉動,把那些藍膠扯破了許多。
但是,他湊近屏幕,那上面的藍膠,似乎在……緩緩移動。
錯覺?
還是因為藍色的燈光原因,讓它們的表面泛著生物一般的光澤?
長時間身處在藍色的光線中,他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逼瘋了,這些幽冷的光線讓他感覺自己的骨髓都要被凍僵了。作為長期深空航行的環境布置,采用冷光簡直是匪夷所思,為了避免船員產生深空焦慮或與之近似的太空心理疾病,太空飛船上的燈光應該以暖色調的光線為主才對。
他皺著眉毛返回主菜單,找到了燈光調控欄。
有著a級權限,他迅速越過了一切在系統管理上的障礙。燈光系統有著完善的色譜組合,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明亮的白色光線,重新開始運作的能源儲備還不會被這么一點小小的照明需求而拖垮。
就在他啟動白色光源的一瞬間,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感在他脊椎中竄過,就如同有人在他背上吹了一口氣一般。腦中開始鳴叫,針扎一樣的疼痛在他耳膜中掀起巨大的嗡鳴聲。
只能藍光。
女人哭泣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他回過身去。在照明系統切換光譜的閃爍幻影中,白衣長發的女子赤著腳站在地面上,死寂的空間中,她就像是一個幻影,一個模糊不定的幽靈。
“你是誰?”
他忍不住問道,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試圖去握她的手。但是她似乎正在離他遠去。該死的半規管,他想。自己在劇烈的頭痛中無法保持平衡,噗通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它們無法從藍光中得到力量。
她就這么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他眨眨眼睛,所有的頭疼都在緩緩消退,但是他還是懷疑自己的神經還處于幻覺狀態。
因為自己面前的那片小小的藍色殘渣正在蠕動。它像是一塊會挪動的口香糖般將自己的身體鼓起。在明亮的燈光中伸展自己的肢體。在他驚訝的眼神中,藍色的殘渣表面鼓起一小團,然后這一小團像是種子綻開一般露出了彎曲蔓延的羽狀葉。
一聲悶響驚醒了他,那幾具早就死去的尸體也開始移動了。他們的七竅中都長出了藍色的羽葉,包裹在行動服中的尸體開始扭曲,尖銳的骨刺自行穿出體表,覆蓋著藍色的粘稠液滴,如同血一樣凝結在刀刃上。
這可不太妙,他抽出手槍。瞄準那幾個重新從座位上站起來,并正在向他靠近的干尸。在十五米內的距離,他有信心射中他們。
頭部。
脈沖子彈精確無比地打爆了其中一個尸軀的頭顱。但是它不但沒有停止活動,反而像是被打醒了一樣,開始向他彎下腰,沖刺過來。
“哼!”
他狼狽地閃開了這致命的撲擊,隨著令人作嘔的撕裂聲,他看見那尸體胸腹部的太空服被它自己的肋骨撕開。它的前胸變成了一張大口,肋骨就是白森森的獠牙。這獠牙張合著。像是呼吸一樣蠕動著,等待著貫入新鮮而溫暖的血肉。基因中的毒液讓它們以怪異的高速分裂,吸收光的能量,以三秒一次的超高速分裂、增殖,形成更為兇暴的殺人工具。
他連連射擊。擊中胸腹部的子彈如石沉大海,只有子彈上附著的動能令行走的尸體微微停滯。他的額頭上開始冒汗,危機令他的大腦運轉得比平日更快。
射擊腿腳關節!
這一招起效了,被打爆頭顱的尸體從脖頸中長出了藍色的莖葉,詭異地互相盤繞著的莖葉,有著與早期蕨類植物類似的葉片,還在輕輕搖曳。但是尸體們已經無法行動了。
如果不能殺死它們,停止它們的活動也是可以接受的選擇。他喘著粗氣,一只手握著手槍,一只手握著自己的激光切割器,后者在對肢體的分割上比手槍更為實用。
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大蠢貨。
到了現在,他已經明白了自己在面對的到底是什么。
是異變的藍色植物。藍色素,藍藻。它們的食物就是光譜中除了藍色之外的光線,所以這艘船才會使用藍光作為照明。無論是誰,在兩百年前,這艘科研飛船被毀滅之際,都絕望地試圖與它同歸于盡,為了減小它們的能量吸收,有人把整艘飛船的燈光光譜都調節成了藍色,靠這種辦法將它們封死在這個太空中的棺材里。
而自己打開了這個潘多拉之匣。
船體震顫起來,他感到背后有異,轉過身望向巨大的舷窗。
于是他看見了,盤裹在這艘科研飛船外的巨大生命。呆在星球暗面的胡蜂號已經繞過了陰影,暴露在了這個星系的雙星系統恒星面前,巨大的紅巨星與它的伴星將巨大的光芒投射在飛船的表面,而藍色的,巨大的聚合生命,化為太空的茂盛叢林,向著寒冷的天穹蔓延,如同飛船表面生長出的巨大霉菌,用渺小的人類視角向舷窗外觀看,這史前蕨類一般的叢林,居然給人一種迷幻的美麗。
“該死。”
他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