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荊的時間感一瞬間變慢了,他凝視著橙色的光芒托起潘多拉,厄運之匣被轉動,冥冥中的因果將他鎖定。
一個人能夠逃過厄運嗎?一個人能夠戰勝命運嗎?
一定可以。蘇荊一直這樣堅信。
無論怎樣的厄運,必然都有一個外在表現形式。即便是再像上次那樣令他的力量一瞬間崩潰,抑或是讓他全身上下的所有原子一瞬間衰變?量子觀察者已經待命,一旦這具身體崩潰,立刻轉換為自己黃金級的另一個形態。
時光結晶的作用范圍是半徑為三米的球狀空間,他重新復習了一遍這件道具的屬性,半徑三米的球狀空間內,萬物都將被插入十年的時間,在一個普朗克時間的域內插入十年的時光。在這個時空內他將無法思考,無法汲取力量,只是在一瞬間內衰老十年。
潘多拉的光芒逐漸暗淡下去,然后徹底熄滅。
是什么呢?蘇荊一瞬間像是回到了童年,圣誕節的時候收到了被嚴密包裹的禮物,他一層層撕開包裝紙,直到露出最后的紙盒,在揭開盒蓋的一瞬間那樣的心情。到底會是什么呢?全身的血液沸騰v起來,面對未知的沖擊,對冒險與未知中毒的蘇荊渾身都戰栗起來,這一秒鐘無關勝利,無關責任,他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被隱藏起來的答案。
只有與他正面相對的同位體看見了他臉上的表情,那是一個愉快的笑容,同位體抿緊嘴唇。等待命運的宣判。
答案是:地震。
之前穿透地殼的光粒轟擊帶來的后患,大地的骨頭分崩離析。巖石的嚎叫悠長地在土壤中傳播。這一瞬間,蓋亞的顫抖終于到達了皮膚。震抖的大地將黑色晶石的包圍打亂,碎片之間互相撞擊,形成了紛亂的雨幕。蘇荊的瞳孔遽然睜大,那是一個意料之外的變量,他的視力甄別出每一粒晶石的軌跡,它們的形狀與撞擊形成的反射與折射,穿行在雨幕中的時間晶體即將抵達終點,但是混沌中的計算已經得出了結果,它的軌跡將被改變。一粒出現在不該出現的軌道上的晶石將破壞它的射程。
“你的底牌已經完了。”
“未必。”
一聲清脆的叮當聲,被彈射回來的時間晶體閃放出耀眼的光芒。蘇荊奮力躍起,一把抓住瀕臨爆發的時間節點。
“完蛋的,是你的底牌!”
“就是現在!”
魔法學者的尖叫聲中,一個纖瘦的白色身影穿越時空躍遷而至,山村貞子落在蘇荊身后,竭力抓住了蘇荊的手,兩人的手掌交疊在一起,將濃縮的時間結晶夾在掌中。
今天在庇護所世界出現的第五位黃金級冒險者。山村貞子漆黑如墨的長發上燃起一絲火焰,銀白色的火焰在她發梢點燃,就像是冬夜中海上明月的火焰。冰冷的烈焰是精神力燃燒到溢出的表征,龐大的力量注入那個簡單而純粹的概念中。世界之源的力量則給予回贈,讓她抓住了掌中那團躍動的時光,她的精神力滲入時光的結構。沉醉于它巧奪天工的結構與亙古的氣息。
“開放吧,時間!舒展你的美麗吧!”
時間之域……展開。
欲蟒。給我力量!給我更多力量!!
陷入絕境的蘇荊同位體竭盡全力后退,寄希望于時間的領域無法觸及他。彈跳的黑色晶石在他的背部撕出碎片。穿透他的光之軀。但是這一瞬間,心臟處傳來的抵抗卻令他狂怒不已。這自私的畜生,居然敢在這一刻反抗我?只不過是使用你的力量,只是維持這神軀十年的力量!
我現在就毀滅你!
時間……來了。
蘇荊的同位體瞪大雙眼,他同樣有著延長時間感的能力。但是他感到自己似乎眼花了,自己的能量不受控制地漫溢出來,幻影,四個幻影包圍著他,令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行動。染滿鮮血的女人們包圍著他,這些過去記憶的殘渣從水底翻起,她們微笑著將手掌插入他的身體,抓住他逐漸停擺的心臟。
“你們這些鬼魂,離開我!”
即使是死,他也要帶著自己的驕矜與孤獨而死。已經選擇了虛無的命運之路,他就不再留戀人世間的凡俗情愛。孤獨與空虛不再是痛苦,而是他力量的源泉,手上沾滿的鮮血是命運的垂憐,是宇宙深處那些饑渴存在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與道標,他像是洗完手后甩去手上水漬般地忘卻過去體驗過的溫柔繾綣,將曾經令他感受到快樂的一切拋在黑暗的角落,只剩下冰冷干澀的力量。
然而此刻,死亡降臨。他看見握住晶體的蘇荊對他說出“將軍”的口型,看見他的手掌與身后黑發女子的手掌緊握在一起,銀色的火焰像是水一樣地從她的長發上流下來,她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而是握住戀人手掌的會心微笑。下一瞬間,另一個山村貞子的臉蛋貼近他的面容,依然是微帶羞赧的純真微笑,總是帶著一絲拘謹,就像是他第一次在東京街頭與她擦肩而過時,就像是他第一次吻她嘴唇的時候。
三米。四米,五米……二十五米。半徑二十五米的巨大球體。時間的流動被加速,無中生有的十年憑空降臨。
四個幽魂一瞬間鉆入他的身體。
幾乎快到沒有人察覺。漫天散逸的橙光能源驟然一收。所有的力量都被吸入一個小點,然后一枚橙色的戒指叮當一聲落入塵土。
蘇荊驟然感覺到身體一空,像是所有的能源都被吸收殆盡。山村貞子急忙扶住他,靈能的能源充入他的體內,蘇荊這樣的超級生物體可以維持極長的時間,但是一瞬間被消去了十年的能源消耗,依然令他力竭。唯有山村貞子行若無事,她的體內鏈接著一整顆生物行星,就算再有一千年的消耗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毫。
他們相擁著喘息。蘇荊試了兩三次才站起身來。不同形態的融合為他帶來的改變一時間還無法感覺到,他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了一些巨大的改變,并不只是能力的回歸,而是一種超凡的自如感。
“我所見過的事情,你們人類絕對無法置信。”
塵土飛揚中,一個身影緩緩步出。
“我目睹戰船在獵戶星座的邊緣中彈,燃起熊熊火光。”
依然是蘇荊的身姿,只不過不再帶有橙色的光輝。手指上沒有了那枚戒指,他的眼神看上去充滿了戲謔。嘴角還掛著從容的微笑。
“我見過c射線……劃過唐懷瑟之門那幽暗的宇宙空間。”
蘇蘿輕輕落地,位面旅者們漸漸逼近,將他包圍在其中。
“然而所有的這些片段……那所有的瞬間……都將湮沒于時間的洪流……”
他的身影像是信號不好的電視節目一樣,閃了閃。影像張了張嘴,似乎想把最后的臺詞說完,然而他終究已經撐不下去了。又閃了兩閃。他像是一個肥皂泡一樣,在空氣中忽地湮滅。不留一絲痕跡。
“然而所有的這些片段,那所有的瞬間。都將湮沒于時間的洪流……就像淚水消逝在雨中。死亡的時刻……來臨了。”
沉默了片刻后,蘇荊閉上雙眼,輕聲替他說完了這句話。
天空安靜了下來,世界陷入了沉寂。亞瑞特雪山的長風還在吹拂,來自冰雪與神殿的風帶走了數不清的亡魂,給予這多災多難世界片刻慰藉。
“我們的戰爭結束了。”魔法學者拾起了潘多拉,她盯著地上那枚戒指看了很久,還是把它撿了起來,“天使與惡魔的戰爭也該結束了。”
莎布艱難而緩慢地復生了,她預備的種子不止一個。然而這個身體的能量非常衰弱,甚至無法鏈接到世界本源,填補自己的力量。但是她早已布下了一個預備的棋子,她傳送進野蠻人的神殿,七惡首集齊的究極迪亞波羅被世界之石的碎片強化到了極限,而只要她吸收它的力量,應該就足以進入原點的領域。
“……怎么可能?!”
惡龍的尸體倒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地獄烈焰正在融化它的軀殼,失去了神力支撐的惡獸之軀逐漸被它自己的力量焚毀。
站在神尸邊上互相攙扶的身影雖然狼狽,卻毫無疑問地是人類的身影。莎布花了好幾秒種的時間才想起來他們是誰。
人類刺客斷了一只手臂,剩下的那只手臂還扶著他完全失明的同伴。女性法師完好的另一只眼也被深邃的傷痕貫穿,然而他們身上的力量卻如同黑夜中的火焰般醒目。巨大的死亡力量被死靈法師牽引,神殿的地面還遍布著上百名北地武士的尸體,他正在安撫這些逝去的英靈。一個身軀雄壯無比的野蠻人壯漢扛著一柄三米長的巨斧,血流滿面地蹲在地上,雖然氣喘吁吁,卻奇跡般地沒受重傷。
“你們……只是人類啊!”
莎布從牙縫里吐出這幾個字的哀嚎,然后她想起來了,這個世界的人類被稱為奈非天,涅法雷姆,是天使與惡魔的子嗣。而唯一鉗制他們無盡力量覺醒的世界之石……已經成為了歷史的塵埃。
野蠻人壯漢慢騰騰地站起身來,刻滿符文的車輪巨斧鋒銳不再,浸滿鮮血的刃口布滿鋸齒般的凹坑,然而他的壓迫力卻隨著腳步而不斷增長。野蠻人族長跨過他最英勇族人的尸體,這是亞瑞特圣山的守護者們最后的菁華,野蠻人突擊隊為英雄們最后的勝利拖延了足夠的時間,卻也讓這些戰士全部戰死于此。
莎布瞪大眼睛,幾個呼吸后,她逃離了這個世界。
“縱欲”的故事終于告一段落了。
另一個蘇荊終于在死前說出了這段銀翼殺手的經典臺詞。我在開始構思這群主角們的黑暗面化身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他說出這段臺詞的情景,然而終于敲下這些臺詞的時刻,我還是感到異常的哀傷。
寫下第六百一十二章的時候,我一邊流淚一邊敲打鍵盤。我不愿意為他們寫下一個如此悲慘的結局,但是他們的本性已經注定結局如此,難以更改。我能做的只有盡力把他們的故事展現給讀者們看,讓大家理解到他們并不是機械的復制品,這些復制品也有自己的快樂與痛苦,悲傷與驕傲,同旅者們一樣。
他最后是否終于找回了心呢?我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德國童話《冷酷的心》。我想相信,他找回了心,因為我希望他能夠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