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翊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延請城中名醫為潘璋和其的部下療傷。
此次出征孫翊軍中是有軍醫的,但孫翊這一支是奇兵,講究輕裝潛行,快速奔襲。
就連攻城器械等也是在皖縣城外的山林中悄悄制作的,所以孫翊這支部隊帶的軍醫并不多,而且這些軍醫本來都是為孫翊一個人服務的。
若是醫治潘璋,自然是綽綽有余,但其余一百士卒,是沒辦法一下子醫治這么多的。
所以孫翊才第一時間下令延請皖城中的名醫,匯合如今有的軍醫共同為潘璋及其部眾治療。
這時代戰亂頻繁,醫師又甚少,很多在軍旅的士兵是既學會了作戰技巧,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治療外傷的手段。
畢竟在發生戰斗之后,若是輕傷,士兵就自己隨便處理一下,若是重傷,則大多需要靠同袍“妙手回春”了。
至于軍醫?
除非是大規模的受傷,影響到接下來的作戰了,一軍主將才會派出軍醫巡視各營治療傷員。
平常的話,軍醫那只屬于司馬級別以上的中級軍官才有資格使用的。
若是以往軍中慣例,潘璋這個別部司馬是會有軍醫醫治,但那受創不淺的一百士卒,
可能就是各安天命吧。
孫翊沒辦法接受這種事情,這些勇士為他舍生忘死,于情于理,孫翊都不會遵循這時代的慣例,對他們置之不理。
不過讓孫翊沒想到的是,在孫翊將自己的醫官派出去診治受傷的士兵后,并且進城的第一個命令是延請名醫診治傷員,這兩個舉動在傳揚開來后,軍中皆盛贊孫翊仁愛,對孫翊更加心悅誠服了。
特別是那破城剩余的一百士卒,本來也許他們都做好等死的準備了,但如今……,要不是身上有傷并被嚴令不許妄動,此時恐怕都會來孫翊面前叩頭謝恩了。
在這個尊卑分明的社會,也許在孫翊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一個舉措,就會令效忠他的底層人員感恩戴德,誓死效忠,這不知道是這個社會的不幸,還是孫翊的大幸。
孫翊進城后的第二個命令就是讓各部兵馬占據皖縣四處城門,控制了整個皖城的城防,從實際上占據了皖縣。
孫翊還傳令下去,沒有他的手令,任何城門不準開啟,更不準任何人進出。
孫翊這是防止李術趁亂逃出皖城,孫翊之所以要先攻皖城,就是因為李術在此,捕獲了他,才是解決廬江郡叛亂最快的辦法。
要是費了這么大一番周折拿下了皖城,卻讓李術跑了,孫翊會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狗血處。
因此在下完第二個命令的當時,孫翊就領著剩下的數百親兵往郡守府趕去。
在趕往郡守府的路上,朱然向孫翊建議道,“如今皖城已下,但中郎將一部尚在曾江鏖戰,不如臣率一千兵馬趕往曾江,于后擊術之殘部,前后夾擊之下,術之殘部必潰。
到時臣匯合中郎將所部,共同來皖城守衛君侯。”
面對朱然的建議,孫翊想了想,拒絕道,“子衡乃知兵之人,卻為曾江李軍所阻不能下,由此可見,曾江李軍雖為術之殘部,然不可小覷。
派兵接應子衡一事雖緊要卻不急,要想萬無一失,尚缺一物。”
朱然不解,何物?
孫翊沒有解釋,只是加快了速度,繼續往郡守府而去。
待孫翊趕到郡守府時,就看到郡守府府外跪著一群人。
最前列的那人被四五個人按壓著,五花大綁,頭發散亂,本應該高高在掛的冠帶掉落耳旁,狼狽至極。
被五花大綁的那人見孫翊等人來到,本來還在掙扎的身子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軟了下來。
軍中有認識李術的,向孫翊說道那個被五花大綁的便是李術。
本來還擔心李術竄逃的孫翊,這下終于放下心來。
只是眼前這副情景,孫翊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郡守府外這場戲唱的是哪出了。
孫翊不由得嗤笑一聲。
跪著的人群中主事的是廬江郡功曹許顏,許氏是皖縣大族。
許顏見來到的數百士卒身形彪悍,精練整肅,在一來到府外后,就將自己等人團團包圍了起來。
其中為首騎馬的那少年鎧甲精美,貴氣凜然,許顏心中猜測他就是孫翊。
因此他從人群中膝行而出,一路膝行來到孫翊馬下,對著孫翊行跪拜大禮道,
“李術為討逆明府所表為廬江太守,身負明府信重之恩。
然今討逆明府薨逝,李術不但不思報效少主,反而趁此時機,罔顧君臣之義,暗藏禍心,妄動刀兵,企圖割郡自立,實乃忘恩負義,心如蛇蝎之輩。
幸君侯運籌帷幄,神兵天降,克復皖城,吾等心中欣喜至極。
君侯破城后,李術此賊還意欲奔逃出城,吾等皆忠于君侯之輩,怎能容許此等惡賊脫逃。
因此一起奮力將此賊拿下,曝于這煌煌天日之下,縛其于這尺寸之間,以等待君侯發落。”
許顏口中的吾等,想來便是如今跪在孫翊面前的這群廬江“忠臣”了。
許顏說完后還再度朝孫翊一拜,隨即按頭不起。
孫翊瞇著眼看著這群跪著的似是對孫家忠心耿耿的廬江眾臣,手指輕輕摩擦著馬鞭,不發一言。
空氣一時間有些凝固。
許顏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糊弄過去孫翊沒有。
但無論如何,他們為孫翊捕捉了李術是事實,他們是有功的,想來孫翊應該不會拿他們怎么辦吧。
李術看著許顏對孫翊卑躬屈膝的樣子,與往常里對自己的那副清高的姿態全然不同,
又想到背后按壓著自己的那人卻是剛剛在府內被自己一句話就嚇得汗如雨下的僚屬,
突然間,他覺得這些自己平日里倚為臂膀的皖城賢才,很可悲。
他大笑著說道,“許功曹,當時吾說投效曹公的時候,汝可是第一個贊成的呦。”
李術知道自己是必死之人,既已必死,還有什么話不敢說的呢?
李術的話一出,府外空地上的空氣更加凝固了。
許顏嚇得把頭埋的更低,渾身發抖。
隨后李術又說道,“在場的諸位,當時也都沒人出來勸阻咧。”
李術這句話再一出來,全場的廬江官吏瞬間如許顏一般渾身顫抖,汗如涌下。
按壓著李術的那幾人也顧不上按壓了,全都嚇的跪倒在地。
沒有人想著辯解,李術說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一查就能查出來的。
就是這樣才更害怕。
眾人仿佛回想起了孫策在位時,對待他們這些本地世家士族那血腥的毫不留情的手段,聽說眼前這位深肖其兄呀!
看著眼前嚇得如兔子般的眾人,孫翊心中的殺機正在洋溢。
天下世家許多,并非所有世家都像眼前這些人如此,但毫無疑問的,這種世家是比例最高也是孫翊最厭惡的。
但很快的,孫翊就慢慢壓抑住了自己的殺機。
按性質,他們都是李術反叛的幫兇,李術辜負了孫策之恩,他們難道沒有嗎?
但一個成熟的君主,要考慮到方方面面,殺人容易,在場的起碼有十數家皖城士族,只要孫翊一聲令下,一會兒,他們就會被屠戮殆盡。
但要是把他們全殺了,消息一旦傳出去,其余廬江九縣瞬間就能變得跟銅墻鐵壁一般。
廬江郡就會成為一個大泥潭,把孫翊長時間得拖在這里,這樣子,完全違背了孫翊目前的利益。
一個君主有掀桌子的任性的前提是,你得有造新桌子的能力。
路要一步步走……
不過也不能不殺,一定的震懾還是要的。
孫翊手指許顏,“拖下去,族誅。”
孫翊的話音剛落,就有虎士上前來將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的許顏拖走。
在拖出一段距離后,許顏那驚恐不已的求饒聲才遠遠傳來……
其余人見許顏被像狗一般拖了下去,而且不止他要死,還要被族誅,一個個嚇得面無血色,直接趴在地上了。
這孫翊比他兄長還狠,一個是動不動殺,一個是動不動族誅……
孫翊等了一會,見其余人被嚇到極致后,才緩緩開口道,“至于爾等,或為被脅迫,或為不知明里,皆有罪,但非不可赦。”
“且爾等有擒李之功,孤暫時饒過爾等一次。”
“孤此次平叛,只誅首惡,不罪旁從。”
“望爾等日后恪盡職守,不再負孤之望。”
孫翊的話在如今這些人聽來,就猶如天籟一般,以為許顏前車之鑒在前,自己這些人都是必死的,沒想到孫翊網開一面。
跪地的廬江官吏們頓時感激涕零,有的人甚至已經落淚,叩頭謝恩道,“多謝君侯,多謝君侯。”
孫翊也不知道那些落淚的人是真情實感,還是故作此態,不過這些對于他來說并不重要,威也立了,恩也樹了,他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跪地的廬江官吏們見狀忙不迭的起身,今天受得刺激太大了,他們也想趕緊離開這里。
可是由于剛剛被孫翊嚇得太狠了,一個個起來腿腳都不穩,只能相互攙扶著離去。
孫翊放過這些人,還有一個原因,就像李術說的,這些人當時是沒有勸阻李術,不同于許顏的表態支持。
如果今天孫翊把這些只是沒有勸阻的官吏都殺了,等消息傳出去,但凡有叛亂的地方,以后都會跟孫翊死磕到底。
反之,孫翊誅少數支持的人,放過大多數被脅從的人,等消息傳出去了,日后平叛阻力會小很多。
而且孫翊還表明放過這些人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有擒李之功。
這就是在暗示,就算你們一不小心被脅從了,只要伺機立功,那么就不會怪罪爾等,這就等于在叛軍中埋下了許多顆定時炸彈,說不定有時就會有奇效。
孫翊揉了揉眉頭,感覺有些疲憊。
身為君主可真的不容易,單單是一個殺與不殺的問題,就要考慮到如此多。
不過沒辦法,孫翊是江東之主,是江東之地的真龍,龍起必有風雨相隨,他的任何舉動都會被人格外注意。
在處理好這件事后,孫翊撥馬來到李術身前,由于按壓李術的人已不在,現在李術除了手腳被縛,做其他動作已經無礙。
他直接盤腿坐在地上,一點也不注意儀態。
在孫翊來到他身前后,他抬起頭看著這個居高臨下的少年郎,沉默不語。
孫翊面對著李術注視的目光,咧開嘴,笑道,
“孤要借汝一物,平定廬江。”
李術有些詫異,問道,“何物?”
孫翊笑的愈發燦爛,猶如鄰家小哥哥一般,
他說,“君之人頭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