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之所以和阮氏、王氏的子弟來游獵,也是在告訴四方,我們和阮氏、王氏已經達成默契。”
“那個劉勇……”程嫣有些遲疑的問道。
“劉勇是自己跟上來的。前幾天,更始帝派了人見過這個劉勇,想把自己的外甥女許配給他。不過看他這個樣子,應該是拒絕了。”
程嫣聽了,又追問:“他拒絕了更始帝,是不是就選擇了舅舅?”
程謹看到妹妹變換不定的臉色,放柔了聲音,“他的選擇和你沒關系。”又深吸了一口氣,望著搖曳的燭火,“他跟這些繼承祖宗家業的各家公子不同,那點基業是他自己真刀真槍一點點拼出來的。所以他考慮的事情會更多一些。不會有那么多的兒女情長。定山郡再重要,畢竟也只是一郡之地,在更始帝面前多少有點雞肋。而舅舅這邊占了五郡,蘇全有七郡……”
也就是說舅舅加上定山郡,會和蘇全有一拼之力嗎?
程嫣低頭沉思。
程謹覺得自己的妹妹應該學著其他人家的閨秀,做個嬌嬌軟軟的小娘子就好,不用去考慮這些天下大勢。
當年,他們沒了家,他庇護不了阿娘和妹妹。
如今,他已經弱冠,可以重新建起一個比原來更好的家,為妹妹,為阿娘,為她們重新建起一個可以擋風遮雨,可以暢快歡笑的家。
他轉移了話題:“嫣嫣,這次回去,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到昕寧去了。”
昕寧位于洪州西北,和甘州相鄰,而甘州在甘州太守章含的治下。章含如今在觀望,沒有承認任何一個皇帝。
想到這些,程嫣蹙了眉頭:“這是要動刀兵了嗎?”
程謹抬頭,看著程嫣眼中盛滿的擔心,猶豫了良久,才說道:“瑯琊郡也在甘州。”
也就是說現如今和瑯琊王氏的協議達成了,后邊一步就要對甘州用兵。可如今舅舅托付在蘇全的門下,更始帝又派了人去見蘇全。如果蘇全真的承認了更始帝的帝位,這甘州打下來,算誰的?
“那就要看看了。”
程謹自信地笑著。
程嫣抬頭看著大哥。
燭光的照耀下,大哥的眼神深邃而悠遠。
程嫣不由得想到當年。
那個時候大哥十四歲,她七歲。
那個他臨行的時候只是跟阿娘說要出門訪友,囑咐哥哥要留在家里好好讀書,孝順阿娘,囑咐她要聽阿娘的話,不許淘氣。
她嘻嘻地笑,看著阿娘為他收拾行李,看著大哥保證會照顧好阿娘和她。
兩個月后,有消息傳回來,說他在外邊偶感風寒,要休養,不能趕回來。再一個月,二叔說不放心,帶了人去接。又一個半月,就是二叔扶棺而回。
阿娘連他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只是哀哀的哭。大哥換了孝服,帶著她跪在棺前。
那個時候,她的心是痛的,卻沒有想過,還有更痛的在等著他們。
頭七剛過,二叔和族老就過來,拿出了他的遺書。
至今,她都記得遺書的第一句:吾兒愚鈍,不堪大任!
一句愚鈍,一句不堪大任,否決了大哥身為嫡子嫡孫的應得的繼承權,否決了大哥那么多年的努力。
她想不明白,大哥是哪里愚鈍了,又是哪里不堪大任了。大哥要真的愚鈍,會被董大儒收為關門弟子嗎?不堪大任,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人,你又要他如何證明他堪大任?真定王府的那些表哥,有哪個不是在十七八歲才開始跟在長輩身邊歷練的。
她猶記得,當時的大哥,披麻戴孝,站在他的棺槨前,靜靜地看著二叔和族老。沒有人見到大哥垂在身側握緊的雙拳,沒人看到紅腫的卻不肯落下一滴淚的倔強的眼。他們的心里關心的只是能不能順利的拿到長房手里掌握著的族產以及長房的私產。她知道,程家在劉家眼里猶如螞蟻和大象,知道大哥和阿娘乃至她自己都不會在乎這些產業。可不在乎是一回事,繼承權又是另一回事,這就好像我可以把東西自愿地送給你,但不代表我就愿意你來搶奪。
其實,傷大哥最深的還是那句“吾兒愚鈍,不堪大任。”如果他自始至終都對大哥的表現不滿也就罷了。可不論在人前還是人后,他總是在夸獎大哥“人中龍鳳,堪為吾族表率。”大哥也確實擔當得起這句夸獎。這是世所公認的。
沒想到,唯一的一次否定就是這封遺書,用一封遺書把大哥活生生定在了恥辱柱上。
那個時候,大哥的眼神中醞釀著風暴。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意識到他到底有多狠。
世人遵循嫡長繼承制,也最重孝道。身為嫡子長孫,即使是一個傻子,也能毫無懸念的繼承家業,除非不孝到被世人唾棄。
大哥要孝,就要遵循他的遺命,放棄繼承家業;不放棄繼承,就是不尊亡父,有違孝道,被世人唾棄,失去繼承權。
無論左右,都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她很慶幸,大哥也是清醒的。因為那句:“嫣嫣,我早晚會證明給他看,我到底能否擔當大任。”
亂世出英豪。如今,世道徹底的亂了……
“大哥,你有沒有想過那個……那個位置?”程嫣喃喃
“哪個位置?”程謹看著她笑,“當皇帝嗎?”
看到程嫣鄭重地點頭,程謹笑得愈發燦爛。
“有幾個人沒想過當皇帝呢,畢竟那種高高在上主宰眾生的生活誰都喜歡。可當不當皇帝不是我現在應該想的……”
不是沒想過,只是不是現在應該想的嗎?
程嫣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貍。
程謹手癢,又太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好了,你也早點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看著程嫣笑瞇瞇的點頭,程謹站起來,走了兩步又想到點事情,轉回身,“明天你要不和我們一起去打獵吧,我讓阮斌陪你,別看他文質彬彬的,武藝也不差,保證你明天不會空手而歸。”
“哥哥!”程嫣皺著鼻子嬌嗔著,爬起來推著哥哥向門口去,“你就別操心這些了!先想想自己要娶王氏的哪個小娘子吧。”
程謹失笑。
兩人又笑鬧了幾句,程謹才告辭離去。
離開的時候,看到二十還是戳在廊柱旁充當門神,十九已經不知去向,他又多囑咐了幾句才走。
望著程謹很快湮沒在夜色中的背影,程嫣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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