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機之后，林嘯一揮手“第一場，第49場，準備一下。晚飯在片場解決，有人帶過來。”

他繼續解釋“這里需要一個黃昏的背景渲染氣氛，所以傍晚拍是最好的，好了，副導準備發劇本，化妝小組就位。我告訴你們，你們拿的錢都快趕上攝影組了，這部片子是戰爭片，化妝力度很大，誰要做不好，誰就出去，外面等著進來的人多得是。”

“任權，王保強，張涵雨，李浩，廖凡……”劇組人員立刻開始派發劇本，道具組的忙著推出燈光架，軌道車，選定各種位置架設攝像機，而化妝組，已經開始忙活了。

戰爭片的化妝，不說是最難的，也數一數二，血肉模糊的畫面，嚴重點沒有一兩個小時下不來，現在畫完，正好黃昏。

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后，王保強“面目全非”地站了出來，不知道的都要嚇一跳。

他剛炸完坦克，渾身焦黑，番茄醬一股一股地從破爛的“傷口”往外流，整個臉上都看不出人形。

“烤茄子。”任權打趣地說，引起大家一陣低笑。

而道具組，已經把現場整理成一個彈坑滿布的場地，做舊的壁壘，滿地煙霧彈放出的灰色狼煙，林嘯從鏡頭看了一下，非常滿意。

“兩位班長，你們看怎么樣？”林嘯問坐在旁邊的趙磊，馬成功兩人。

兩人只是點了下頭，仿佛觸景傷情，并沒有多說話。

十分鐘后，所有人員到位，人人都穿著破舊的軍服，里面用棉衣塞地鼓鼓囊囊，有的更是做出不少破洞，人人臉上都凝重無比，新戲的第一場，即將拉開。

旁邊是幾名臉上“流血”的群演，這出戲里甚至有幾個特寫，也不知道塞了多少錢給穴頭，顯得非常興奮。

每個人，在妝容上都老了好幾歲，更是用泥土抹了一抹，看上去顯得大了一輪。

看到張涵雨的剎那，林嘯心中就微微一愣。

那身軍裝穿在對方身上，異常地適合，他的軍人形象，就如同李幼兵一樣，幾乎難以挑剔。

最重要的是，對方的眼神。

凌厲，深沉。

都說三十歲的男人是一面湖水，現在對方的眼睛，還沒有上場就詮釋了這種感覺。

幾乎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林嘯就感覺，這場戲，恐怕要拍很多次。

看看其他人，特別是新人，眼睛里缺少的就是這種殺氣，這種堅毅。

他忽然有了一絲明悟，這種感覺，就是導演需要的感覺。

類似玄而又玄的東西，說不出來，卻實際地存在。就如同他感覺現在大家的眼神不對，仔細看沒什么，但他就是覺得拍出來會影響效果。

他環顧眾人的目光，落到了兩個人眼里。

老刺猬飾演者廖凡，王金存飾演者張涵雨。

“察覺到不對了。”站在一起的兩人，張涵雨低聲說。

“找的藝人太年輕，雖然有票房因素考慮在里面。”廖凡是話劇出身，此刻的他默默無聞，也許他并不知道，日后“讓子彈飛”“建國大業”“失戀三十三天”“十二生肖”等大片爭相邀請的他，這部片子本來就是他事業的轉折點。

只不過，他的角色從焦大鵬變成了老刺猬而已。

“但是，他們難以體會三十歲男人的感覺。”他嘆了口氣說“化妝，可以彌補妝容，但是彌補不了心態。你看，很多人眼神未變，恐怕拍起來狀況會很多。”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片掀起漣漪的湖，和張涵雨平靜的湖水不同“好的藝人，是通過全身每一個細節來凸顯一個人的心態，甚至有的為了演好一個角色，聲音都會控制在一個范圍度數。”

“你在擔心林嘯？”張涵雨淡淡地說。

廖凡愣了愣，隨即并沒有否認地說“是的，如果他身為主演兼導演，都認為沒有問題，那我們最多只能建議，能不能打動就不是我們能考慮的了。”

“一旦這種真正戰士的感覺沒表達出來，這部片子可能要……并不那么能體現戰爭。”

“你多慮了。”張涵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我以前和他合作過，非常棒的藝人，別看他年輕，地位和實力成正比。”

廖凡沉默，半晌才嘆了口氣“希望如此。”

“這是我的第一部電影，我比誰都希望能有一個好的開始。”

“第49場，準備！”

副導是投資方的人，林嘯本來不需要副導，但是投資方為了捧一個新人，給對方履歷上加一筆，硬是塞了這個人進來。

此刻，這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興奮地舉起導筒，大聲喊道“各小組報備！”

“燈光組沒有問題。”“后勤組沒有問題。”“道具組沒有問題。”“攝影組沒有問題。”“特效組沒有問題。”

長短不一的聲音之后，他看到所有藝人入場，把王保強放上麻布，極其興奮地一揮手。

集結號，第一場戲，正式開始。

仿佛這是一聲號聲，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

周圍的群演，目不轉睛地學習著這一幕，在場每一個人，都那么高不可攀。

而廖凡，也在同時，擔心地看了旁邊的林嘯一眼。

這一眼，他就愣住了。

怎么可能？！

他愕然站在原地，幾乎都有點瞠目結舌了。

演技就算再好，有的東西是年紀，演技，任何東西都彌補不了的。

那就是隨著年齡段增長的感覺。

閱歷都可以彌補，但是隨著年齡段增長，那種心態的變化，透過眼睛的表達，卻極難極難模仿！

想想就知道，影帝才幾個人？一年就一個！重復拿獎的，幾乎沒有！就連林嘯都沒有拿到第二次金馬！

歷史上，多次獲得奧斯卡男主的，也僅僅只有湯姆漢克斯，摩根弗里曼，西恩.潘等五指之內的人選。

而就在剛才ACTION下達的那一刻，林嘯的目光就變了。

那是真正成熟男人的目光，睿智，平靜，堅毅，仿佛含著種種美德，又仿佛什么都沒有。

廖凡原本還有一層擔心。

林嘯三位一體，其他人無話可說，但是他怕林嘯過于商業化，鐘情于導演卻忘記了自己也是藝人。

現在對方的反應，簡直比他還要像軍人！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的目光停留在林嘯身上，心情簡直就像過山車，幾乎都忘了動作。

他面對的，仿佛就是真正的連長，自己忽然升起一種必須服從的感覺。

名至實歸！他心中長嘆一聲，忽然明白，張涵雨剛才為什么這么推崇對方了。

少化老容易，老化少難。同樣，老演少容易，少演老難。

這種極難逾越的閱歷天塹，竟然被一躍而過，他不得不驚訝。

“呼……”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常年話劇的經歷，讓他極為自負，那是一個直面演技的舞臺，舞臺劇，大多數藝人都把他作為自己的畢業證書。

而能在舞臺劇上小有名氣的他，更是對自己有信心，此刻，他心中燃起一團熊熊的火焰，他知道，這個對手，非常非常的強！

而另一旁，張涵雨的嘴巴張了張，眉頭抬了抬，驚訝地看著林嘯，瞬間就回復了平靜。

“我還以為，這場是我的專利……”他心中失笑“真沒想到，一個二十四歲的青年，能演出一個三十歲的靈魂。不管語氣如何，起碼眼神，這種最直觀的外在，他無懈可擊。”

誰都不知道，林嘯身體里本身就是一個三十歲的靈魂。

其他藝人，看著這一切，感觸卻不是很深。

“有沒有覺得，林哥有哪里不一樣了？”任權最近和李浩打得火熱，也許是年齡地位都相近的原因。

李浩認真地看了看“是有點……感覺？不，氣氛有點變了，是嚴肅？嘖……我看不出來。”

這只是三十秒之內的事情。

每個人心頭不同的想法暗閃而過，而廖凡——老刺猬，已經強按下心中的震撼，和林嘯，李浩等幾個人一起把黑焦成一團的王保強放在麻布袋上往回抬。

“老谷……”王保強已經分辨不出是誰的臉上抽動了一下。

全場一片寂靜，誰都知道，拍攝開始，禁止一切喧嘩。

“我……聽見集結號了……”

他虛弱的聲音，配合現場這種氣氛，讓人感覺一種莫名的悲壯。

趙磊握著扶手的手緊了緊，馬成功也感覺心里堵著什么。

那種久違的，想拔槍的感覺，忽然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他們的喉結抽動了兩下。

“他說什么？”已經耳朵不好使的林嘯眉頭微皺，問旁邊的廖凡。

“吹號啦。”廖凡喉頭動了動，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語氣說。

這句話一出，林嘯就知道他演技不差。甚至可以說非常好，好的讓他都有點意外。

他沒有換走廖凡的原因，就是因為對方的舞臺劇經歷，這種藝人的“畢業證，”就算不好，也絕對不差。

沒想到，廖凡的水平更在他想象之上！

他心中說了一句鑒別，頓時，一個金色的899就浮現在對方的頭頂。

和他一千的演技差距真的不大！

剛才那種語氣，惋惜，痛心，埋怨，一句話可以體味出幾種味道。

惋惜對方的傷，痛心自己的兄弟，以及……埋怨谷子地為什么沒有聽見吹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