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歡奴

第五章 潛伏

紅鸞坊是京城眠花宿柳地兒里的頭一份牌子,坊中的紅妝姑娘,更是紅袖之首,花魁鰲頭,一曲《傲紅塵技壓群芳,獨樹一幟,不知迷倒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不過能夠一睹芳容的除了那些一擲千金的富商豪客就是朝中顯赫的達官貴人,平頭百姓只能想一想,傳一傳。

夜幕微垂,華燈初上,路邊的青樓暖閣里絡繹不絕地傳出女子的婉轉鶯歌,像珍珠散落在玉盤中的清脆,似清泉汩汩流過的悠揚,聲音中還蕩漾著甜絲絲的胭脂味兒,惹得垂柳更低了些許眉梢。

暗香浮動月黃昏,本應是百花斗艷的時候,紅鸞坊卻錯過了掛燈的時辰,遲遲沒有開門納客,引得侯在馬路對面的錦轎豪車里時不時地拋出幾個焦急的神色,更有小童在道路中間來來往往,樂此不疲。

門子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除了那通明的燈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聽不見。

此刻,紅鸞坊美侖美奐的大廳里,直挺挺地站了五個女孩子,她們各個眉頭微蹙,表情凝重,手中清一色的端著一個托盤,盤上擺著酒皿。顯然端的時間已經很久了,托盤都在輕輕的顫抖,器皿碰撞的聲音,很微弱,但是在這樣死寂的氣氛下讓聽見的人都為她們捏了一把汗。

“嘩啦!”猶如石塊砸在平靜的水面上,頓時濺起了層層波瀾。

“沒用的丫頭,連個盤子都端不穩。拖下去!”紅鸞院的老鴇寧無香指點著正對面的一個女孩兒,扯起嗓子,吱喚杵在她身旁的兩個彪形大漢。

摔了盤子的女孩兒也就十六歲左右,一張嬌美的小臉早就嚇得沒有了血色,傻在原地,任憑來人拖拽了下去。頓時一排女孩子中間出現了一個缺口。

“第二項!”寧無香揮了一下帕子,立刻上來幾個小丫鬟接過了余下四人手中苦苦支撐的托盤。

還沒喘勻兩口氣,地中間兒就搬來了兩把長凳,凳子之間搭上一條木板,寬度還不及女子的手掌。

托盤再次放回女孩兒們的手中,寧無香指出一個紫色女子,眉鋒朝木板上一挑,那個女子咬著唇戰戰兢兢地就踏上了凳子。

“啊,啊,啊——”又是一陣瓷器摔碎的聲音,只見那個紫衣女子身子一栽就從獨木橋上折了下來,身體正好跌進了碎片,頓時鮮血淌了一地。

“哎呦,這怎么還摔毀容了?!快把人拖下去。”寧無香故作惋惜的咬著帕子,眼中卻毫無擔憂之色,甚至還悄悄閃過一抹看過笑話后的竊喜。

“媽媽,我的丫鬟還沒挑出來嗎?怎么比選個姑娘還費事啊。”一個女子嬌嗔的聲音從二樓飄下,大廳里立刻鴉雀無聲,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得到。

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面上半遮輕紗的女子緩緩步下臺階,她身著一襲火紅長裙,香肩微裸,腰間系著黑色緞帶,發上入了一把黃金缺月簪子,珊瑚的串墜垂到鬢邊悠悠打著晃,全身自然散發出一股天生的嫵媚,雙眸顧盼生采,萬般風情皆在眉目之間流動。

“趕緊把這里收拾干凈,別污了紅妝姑娘的眼。”寧無香吩咐完,馬上搖曳著身姿去攙扶已經下到樓梯口的舞紅妝,眼角每一條細紋都舉著獻媚的牌子。

“繼續吧。”舞紅妝坐在小廝搬來的貴妃椅上,眼波柔柔地流過每個女孩兒的臉。

“下一個。”無香喚了一嗓子。然后恭敬的立在椅子旁,那卑微的神情好像自己是個丫鬟似的。也難怪她稀罕舞紅妝跟稀罕寶貝兒似的,自從她來了以后,紅鸞坊一夜之間就躍升成了京城的頭一份子,別說恭恭敬敬,只要她高興的話,寧無香都愿意拿板兒把這位姑奶奶供起來。

話說,看到第一個上去的女孩兒摔花了臉,后面的三個都開始有默契的連連后退。

“別磨磨蹭蹭的,把她們都拽上去。”無香一聲令下,奴才們立刻一人拉起一個女孩兒往獨木橋上推去。

有了第一個女孩兒的教訓,剩下的幾個都不敢快走,在橋面上端著托盤一個個眉頭深鎖小心翼翼的往前蹭著步子。

“你們想走到明天早晨啊?快點!”瞧著木板上顫顫巍巍的幾個女孩兒,無香不耐煩的吼了一聲。

走在第一位的女孩兒被這么一嚇,頓時亂了頻率,身體一晃,雖然沒有掉下去,但是托盤上的東西唏哩嘩啦地碎了一地……

一趟獨木橋下來,四個女孩兒被淘汰了兩個。

“最后一項,準備……”寧無香剛喊了開頭,一個貼身小廝跟火燎屁股似的就沖了過來,不由分說地趴在她耳邊嘰咕起來。

寧無香的眼珠轉了幾轉,連忙換上一副狗腿相,矮著半拉身子對著好整以暇的舞紅妝諂媚道:“姑娘,時候不早了,外面的貴客都派人打探好幾次了,您看……”

“哦?既然這樣,那就不用比了,就她吧。”舞紅妝難得沒有反對,她素收一抬,指尖點著剩下兩人中的青衣女孩兒。

“呃,這個丫頭雖然通過了前兩項,但是這相貌也太普通了,只怕與姑娘不配吧。”寧無香說得沒錯,那個青衣女子的確相貌平庸,雖然五官沒有瑕疵,但是湊在一起實在是平凡得沒有一點特色,遠不如那個粉色衣裙的女子好看。

“媽媽,您怎么糊涂了,到這里來的客人是為了看我啊,還是看她呀?”紅妝鶯聲流轉,若吟若唱。

“呵呵,當然是看我們姑娘了。”無香嘴上逢迎著,心里卻把牙咬得緊緊的,早知道這樣直接選個最丑的好了,何必白瞎了那些上等的瓷器。

“收拾完送我屋里吧,我可不習慣旁邊沒人伺候。”

“是,是。”無香點頭哈腰,把姑奶奶送回了樓梯口。

“都別愣著了,開門做生意啦!”目送舞紅妝消失在拐角后,無香立刻換回一副欺壓的面孔。

金漆大門緩緩展開,小廝點亮了門口的芙蓉燈,紅鸞坊一切如常,并無異樣。

“這個送去給媚兒調教,至于你,快跟我走吧。”無香短短交代了兩句,轉身就朝內院走去。

跟在無香身后的青衣女子偷偷抬眼瞧了一下舞紅妝消失的轉角,唇邊似有似無的逸出一抹譏笑,眼中稍縱即逝的光彩,像黑夜中的一點寒星,凌厲孤傲。

月月記不清這次是離開風吹別調后執行的第幾個任務了,她只知道那個男人派給她的任務她永遠不會失手,因為他會在她出手之前替她清理掉一切麻煩。

“小月兒,這個玳瑁指甲是誰送的?”舞紅妝把玩著手中的錦盒,漫不經心地問道。摘掉面紗的舞紅妝更加嫵媚妖艷,風情萬種。

“回姑娘,是陳大人送上的拜貼。這個陳大人還真有誠意,弄到這么個稀罕玩意兒來討姑娘歡心。”被稱作小月兒的女子正是前幾天通過丫鬟考試的那個青衣女孩兒,也就是已滿十七歲的瞿月月。

“確實難得,你去把琴取過來,我要試試。”舞紅妝一邊說著一邊取出粘指甲的膠油,輕輕地涂抹在玳瑁指甲的背面,低垂的眼光中滿滿的都是驕傲。

“姑娘,琴來了。”月月抱起舞紅妝的琵琶,笑彎著眉眼,卻遲遲沒有遞送過去。

“你在磨蹭什么,快點給我啊?”紅妝抬起玉容,嗔惱道。

“紅妝姑娘,這把天寶琵琶果然名不虛傳,弦音珠圓玉潤,鳳嘯泉涌,只是落在一個風塵女子手中未免有些可惜了。”月月平凡卑微的眼中突然生出靈氣,夾著幾分傲然竟彰顯出盛氣凌人的架勢出來。

“你說什么?誰給你的膽子,一個小丫鬟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舞紅妝拍案而去,身子興許因為怒氣驟升,忍不住晃了幾晃。

“我不需要誰給我膽子。況且你這個名字我也不稀罕叫,舞紅妝,風塵氣太濃了,要本姑娘叫一個晚上實在覺得委屈。”月月輕笑一聲說道。此刻她眼中的光芒已然完全不是一個卑微的丫鬟了。

“你是誰……”頭暈,喉嚨發滯,一系列的身體不適洶涌而來,舞紅妝腳下一虛不由得跌坐回椅子。

“我是這把琴的主人,今天晚上它就要物歸原主了。如果你聰明的話就乖乖配合,否則別怪本姑娘叫你香消玉殞。”眼中狠厲徒然一現,月月抱著天寶琵琶湊到了舞紅妝的跟前。

“呼——呼——”喉嚨處只能發出氣體流動的聲音,再看舞紅妝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清高,慘白的小臉上一雙瞪大的眼瞳里寫滿了恐懼。她眼前的小丫鬟怎么會突然變了一個人,那平庸的容顏仿佛因為有了那一雙靈眸也變得生動起來,但是這種生動卻是帶著攝人心魄的陰狠。

月月端起桌上的茶碗,手腕一翻茶水盡數灑在了香爐上,那混著毒粉的香氣頓時化成了一絲裊裊。余煙中,月月輕撫琴身,思緒萬千。這天寶琵琶是母親的嫁妝,沒想到時隔五年了,自己還可以重新擁在懷里,雖然上面已經沒有了母親的味道與溫度,但是每一根弦子彈出的旋律依然是那么的親切,那么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