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歡奴

第七十三章 咫尺天涯(中)

當清晨的陽光再次慵懶的照在蒼莽之上,不知道它會不會為眼前的慘烈動容,而那六合之上的神明會不會為人間的嗜殺皺眉。草原上燃了整夜的熊熊烈火是生者最好的祈禱,而暖風里嗅得到的血腥則是生命流逝后的唯一痕跡。

上天是寬容的,即便它不忍見,也不會吝惜第二日的陽光,那黎明與朝陽,總會帶給每個人無限安慰與希望,此時它正暖暖地,安靜地流淌過烏圖木格,照在空地上那名合十手掌,默默垂眸的女子身上。

“爹、娘,如果你們聽到的話,請一定要給我指引。仇人就在身邊,而現在就是下手的最好時機,我到底該怎么做?殺他報仇?可是他昨天剛在亂軍之中救了女兒的性命。放下仇恨?女兒又怎么對得起爹娘的養育之恩,我該怎么做?該怎么做?”月月在心底默默的乞求著,只可惜回應她的只有清風。

恨,恨自己懦弱;恨,恨他的無情。得不到答案的月月蹣跚著腳步撐回營帳,腿上的繃帶早已經血跡斑駁。心傷深處,已然覺不出身上的痛楚。為什么他要受傷?為什么他要救她?她忍下他的無理取鬧,忍下他的肆意妄為,不就是想要等待這樣一個機會嘛,可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她卻要退縮了。

“你,你的傷還不能隨意走動。”

月月腳下一滯,停在營帳前面,喊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銅燃從京城帶來的首席御醫,也就是昨天被赫連獄安排照顧她的那名老者。

“奴婢多謝大人提醒。”月月回過身,微微一福身,勉強周全了禮數。

“快回帳篷休息吧,老夫先去給靖王爺換藥,一會兒就過來。”老者話畢轉身朝靖王的營帳走去。

“奴婢與大人同去。”月月話音未落,腳步已行。

“這……”老者猶豫著想要拒絕,可是眼見月月楚楚模樣走了過來,一時間阻止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月月跟在老御醫的身后來到靖王帳前,不想卻被守門的兩名輕騎侍衛攔下:“王爺吩咐,全軍上下,無論是誰,都不準進去。”

老御醫聞聽此言,先是一怔,然后無奈地提著藥箱就要往回走。

月月不僅沒退,反而搶過藥箱,眉梢一揚,反問道:“我是你們軍中的人嗎?”

兩名侍衛一愣,互望一眼,顯然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嘟囔了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月月看了他們一眼,就要往里走,那名問話的士兵極為古板,上前一步攔住月月道:“不行!王爺吩咐了,誰也不能進去。”

月月點了點頭,唇角一揚說道:“好,那你進去給我通報一聲。”

“沒得到王爺的召喚,誰也不能私自進入大帳。”侍衛朗聲說道。

“很好,那你告訴我,我怎樣才能進去?”月月一邊慢慢地往前走,一邊提藥箱托在右掌之上。

侍衛想也沒想,沉聲說道:“除非我死,否組不能讓任何人跨進營帳一步,你……”

嘭的一聲,月月出其不意的上前一步舉起藥箱就砸在那名侍衛的后頸上,雖然力道一般,但是位置準確,只見侍衛的身子連晃都沒晃就軟軟地癱了下去。另一名侍衛頓時目瞪口呆,怎么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月月已經抱著砸裂的藥箱鉆進了靖王的營帳。

淡淡的血腥味道混著藥香充滿了整個營帳,赫連獄沒有聽話的躺在床鋪上休息,而是盤膝坐在矮桌后面,假裝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書卷。外面的對話他聽得真真切切,她來了。

“啪!”月月蹣跚到桌前,幾乎是將藥箱砸在桌面上。

赫連獄從書卷中抬起頭來,迷茫地看看已經裂得不像話的藥箱,又抬頭看看一臉清冷的月月,問道:“什么?”

“沒什么,給你換藥。”月月搶過他手中的書卷,順手扔到桌角。

“怎么是你?趙大夫呢?”

“侍衛不讓進,走了。”月月沒好氣的答道。再見到赫連獄她竟然莫名的緊張起來,說話間連忙低下頭將藥品一樣一樣的擺了出來。

“哦——”赫連獄自己下的命令怎會不知。那個趙大夫十分磨叨,每次換藥都擾得他耳根不清凈。為了能消停的看會兒書,才下了一道誰也不許進的命令。

“你的腿能走了?”赫連獄的目光緩緩落下。

“不能走怎么能進來。”月月冷冷地答道。昨天是受傷帶驚嚇,雙腿又疼又軟使不上力,現在除了疼,沒有別的感覺了。

這丫頭一早上吃火藥了嗎?赫連獄皺起眉頭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里。

褪下內衣,赫連獄肩膀上的傷口全部裸裎在眼前。清理完傷口,月月跪在赫連獄的左側,左手端著調好的傷藥,右手攪著黏稠的藥汁一點一點地往傷口上敷

這是他欠她的。月月忿忿地想,手上一用力,感覺赫連獄似乎抽搐了一下,但是他只是淡淡地瞧著她卻沒出聲。月月回瞪他一眼,他仍一臉無辜的淡然,再瞪,他依舊淡然。

“不換了!”月月突然嚷道,丟下藥碗,踉踉蹌蹌地沖出帳篷。

赫連獄沒有出聲挽留,而是看著矮桌上的藥箱微微發愣。

月月不知道走了多遠,直到發現自己站在輕騎集合的校場上時,雙腿已經痛到打顫了。

這里出奇安靜,月月忍不住想起了那日點兵的場景,那些人還有多少活在世上的?那些人是否還有活在世上的?不親身經歷一場戰爭是不會了解它的悲壯與慘烈,看著眼前空蕩蕩的校場,月月心里突然一陣不安,雙腿像灌了鉛一樣,說什么也無法向前邁出一步了。

想也不想,月月咬破下唇,突然拔足狂奔,一路尋回去,到得帳內,剛好看到赫連獄正在艱難地為自己敷藥,頓時滿眼朦朧,忐忑了一路的心中竟然莫名的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