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寧長公主一來,安寧的臉上就掩蓋不了說不出的妒忌之色。
她們倆,是名義上的姐妹,說來,也有二三十年沒見面了。
不過,見了面也沒什么好說的。
安寧自知,自己和真正的公主端寧比起來,那是云泥之別的。
可是,這也恰恰是安寧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安寧比端寧大了十歲,可是端寧自己挑了駙馬嫁了的時候,她還在宮里住著。
端寧可以找到中意的駙馬,她卻很難。
她還記得有一回,太祖將她和端寧一起叫過去,半開玩笑的讓她倆挑一挑宴席上的青年才俊,說喜歡誰,就挑去做駙馬。
她還記得端寧要挑的時候,那一眾勢力的小人躍躍欲試的嘴臉。
而輪到她了,他們就又換了一副嘴臉,唯恐被她挑去了。
憑什么呢?!
同為公主,她甚至是被太祖皇帝感念的救母恩人,那些達官顯貴卻沒有一個看得上她的。
不就是因為,她不是太祖的親生女兒嗎?
端寧自小不怎么愛說話,長的瘦瘦小小,可是每當她們倆同時出現的時候,大家都是先給端寧見禮。
好像她是一個附庸。明明她才是為長的那一個。
就是儀郡王這些皇室宗親,對她也不如對端寧,都是面子情。
包括她成親,她原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勝了端寧,找到一個無論家世、學識、地位和長相都遠在端寧駙馬之上的駙馬。
卻沒想到,那男人不過是一匹掩飾的很好的狼。
這么些年,那男人對她的厭惡是連掩飾都不屑做了。
不僅是對她,對她唯一的兒子冀兒也是看都不看一眼。
而端寧,她不需要去刻意打聽她的消息,只要看到她那一張臉,那一張看起來能做她女兒的臉,她就知道端寧過的日子有多舒坦。
這些,如一根一根的刺,深深扎在安寧的心里,讓她愈發的不平衡。
她極力的想抓住些東西,抓住這些可能逐漸就要失去的東西。
所以,她選擇進京,給兒子找兒媳婦是次要的,主要還是要和皇帝聯絡聯絡感情,再和未來的新君打好關系。
為她兒子坐穩世子之位,是她畢生的執念和心愿。
求娶信國公府的姑娘,自然是有人在她面前說了什么。
不過,她考量再三,真覺得很合適。
信國公府鹽商出生,不僅有地位,那銀子也海了去了。
華家原本有個嫡長女,她原本是屬意那個的。甚至,可以說,她本來就是沖著她來的。
無論是年齡,還是家世,簡直太完美了。
聽說,那個叫華敏沄的丫頭還是個金算盤,連遠在晉中都聞名的糕點鋪子和那個做海外生意的洋貨鋪子都是她開的。
只不過,那丫頭是個短命鬼,莫名其妙的死了?!
退而求其次,安寧想著親妹妹也不錯。
同胞姐妹,也許也差不了太遠。
不過,就算這丫頭不如她姐姐也不礙事。
那么多的銀子,底子厚著呢,再加上謝家,打了那么些年的仗,怎么可能沒點寶貝?
她都盤算好了,等那丫頭嫁過來,給冀兒生個孩子,把那些嫁妝銀子都扣下來,至于那丫頭的死活她可管不了。
信國公府若是礙了新君的眼,就算那時候她還沒被冀兒搓磨死,她也會殺了她,以表對新君的效忠之意。
信國公府若是留存下來了,她最終若是命不夠硬,被冀兒搓磨死了,那她也沒法子,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安寧之所以對信國公府如此輕慢,還歸咎于皇帝的態度。
皇帝沒說什么,但言語間的隱隱藏著的一絲厭惡,讓安寧很驚心。
她本來都想放棄跟信國公府說親的事了,豈料皇帝又再提了起來,還主動找來了儀郡王和龐相,言語之間是請他們拉媒保纖的意思。
安寧雖然不是真正的公主,但畢竟也算半個皇室中人。
其他的她參悟不了,但皇帝的態度她覺得她讀懂了啊:對信國公府輕視、甚至是有些厭惡的。
從皇帝那兒回來,她就打聽了一番,發現原來汴京城里,還有兩個親王御前爭妻的傳說。
她嚇了一跳的同時,慶幸自己沒跟別人說自己原本也是屬意那華家大小姐的。
不過,她仿佛秒懂了皇帝的憎惡。
推己及人,若是有哪個女人讓她兒子回來爭著搶著要,她也是會很火大的。
這樣的妖精,紅顏禍水,合該死了個干凈。
不過,既然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路,這兒媳婦她還是要的,誰讓她家銀子多呢。
以后,她把那丫頭搓磨死了,沒準皇帝或者新君還會高興呢。
她還能留下銀子,真是一舉兩得。
她如意算盤打得挺好,可是,正在關鍵時刻,端寧怎么來了。
直覺告訴她,不是什么好事。
端寧長公主進了殿,仿佛沒看見皇帝和安寧長公主的臉色如何,她神色自若,先給皇帝福了福身,又轉頭看向安寧,行了個平輩禮,寒暄:“皇姐,別來無恙啊,你這回來這么久了,也不說去妹妹那坐坐,妹妹可在家等你多時了!”
安寧斂下眼底的情緒,頗有一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哪里的話,也正是想著,這幾天去你那兒呢,你還不認識你外甥吧?”
說著對瑾寧伯世子招招手:“冀兒,還不來見見你的姨母?”
瑾寧伯世子有些臃腫的身軀動了動,他斜斜的看了端寧長公主一眼,然后很隨意的行了一禮,懶懶的叫道:“姨母。”
端寧長公主仿佛沒看見他的輕慢,她端莊大方的微笑點頭,語氣神色未有絲毫變化:“冀兒難得來一次汴京城,姨母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你。”
手一伸,掌心上躺著一枚極為通透的蝠佩:“這是藍田暖玉,就送給冀兒賞玩吧!”
瑾寧伯世子眼睛一亮,玉的好壞如何他不認識,但端寧長公主說了,是藍田暖玉,就憑這個名字,這玉算得上價值連城了。
他雖然貴為世子,但這樣的好東西可還沒見過。
他仿佛怕端寧長公主反悔,如搶奪一般,一把從端寧長公主手中奪了過去,連謝謝長輩的話都沒說,就自顧自的塞進了袖袋里。
這小家子氣的樣子,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一眾大臣紛紛斂眉垂目,無不腹誹:這瑾寧伯世子的禮儀也太差了。
就是如勇毅侯這般想要瑾寧伯世子做女婿的,心里都有些打鼓。
按說,身為世子,基本的氣度和禮儀都是自小就學的。
怎么……
若說年紀小,看到好東西被迷了眼,可看著瑾寧伯世子有些癡肥的身子,年紀真的不小了。
衣服穿的富貴逼人,是上好的蜀錦,但衣料的配色過于老氣。
再配上他有些臃腫的身子,說他三十許人都有人信。
藍田暖玉雖然是好東西,但看到點好東西就走不動路,那這眼界也太淺了。
他們哪里知道,瑾寧伯世子出生就不得瑾寧伯喜歡,自小對他不聞不問。
他有瘋病,安寧長公主也不敢讓外面的人過多接觸他,以免走漏了風聲,丟了世子之位。
于是,他的禮儀都是跟安寧長公主學的。
安寧自己也不是世家大族出生,雖說跟嬤嬤學過點兒,但她心高氣傲,覺得嬤嬤們教的不如外面她看到的那些貴夫人的姿態標準漂亮。
于是,她學的也不甚認真,不過皮毛罷了。
她一手教出來的瑾寧伯世子自然也不成樣子。
不知道大殿之上大家是怎么想的,安寧自己倒是很滿意。
有好東西,不趕緊拿過來,是傻子不成?
端寧要是后悔了怎么辦?!
她愛憐又贊許的看了兒子一眼。
又滿意的瞥了一眼端寧長公主,對她如此識相的送出的東西很滿意。
“端寧皇姐是有什么要緊事嗎?怎么上朝來了。”
皇帝不想再聽她們虛情假意的你來我往,他更想知道,端寧忽然來的目的。
端寧面色一變,泫然欲泣起來:“今天啊,我是真急了,特地來找皇弟給我做主的。”
“哦?皇姐日子過的最舒適不過,難不成還有人敢欺負皇姐,你快說說,朕倒要看看,是哪一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
端寧擺擺手,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哪里是我,是我那不省心的兒子,陛下那不省心的外甥呢!”
皇帝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他感覺事態已經越發的脫離掌控了。
只可惜,他已經失了先機,這會兒,人家都說他外甥有事了,他總不能說不聽了吧!
“云清那混小子,真是個不省心的,回來不聲不響,啥也不說,就絕食啊,這可把我嚇得要死。”
“皇弟,你也知道,我這一生就這么一個獨苗苗,他可是我的命啊!”
“死命的盤問,才知道,原來這小子早就對信國公府的三丫頭喜歡上了,云清不是跟國公府的世子爺關系不錯嘛?那會兒一來二去就看中了。”
“他們小兒小女的,雖然有些私自看對眼的意思,可咱們都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倒也能理解。”
“那混小子也不說,就憋在心里,可能是想著三丫頭還小呢,卻沒想到這一回,在街上聽到些風言風語了,說有人跟他搶了,這孩子心里就難過了。”
她不好意思的看看安寧長公主,仿佛為了孩子操碎了心,又拿孩子實在沒辦法了。
安寧長公主咬緊了后槽牙,她就說吧,程咬金來了。
她剛想說話,奈何端寧長公主可是一直盯著她呢,她嘴還沒動,端寧長公主又連珠炮般說了起來。
“……這不,我曉得這個消息,就緊趕慢趕的想來看看情況。”
“那孩子說了,不給他把事情解決了,他就繼續絕食。”
“這可怎么是好啊?所以,這早朝,我也等不急了,就來了。”端寧長公主對皇帝歉然道。
話鋒又一轉:“不過,現在我不愁了,我剛才呀,在門口聽到了,原來皇姐認錯人了,不是我看中的華家三丫頭。”
真是太好了,端寧拍拍自己的心口,一副放心了的模樣。
她又轉向皇帝:“既然如此,咱們索性就兩好趕一好,擇日不如撞日,把云清跟三丫頭定下來吧,若是再出現這種事,云清若是有個什么,可叫我怎么活啊?!”
一邊說,還一邊用手絹擦拭眼角,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皇帝:“……”這時候,他更不好定這華家丫頭指給誰了。
他可能跟這信國公府真是不和,之前好不容易把那個人精一樣的華家長女給解決了。
大的沒了,又來了小的,端寧跑來湊什么熱鬧?
莫不是……
皇帝心里一咯噔,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盯了一瞬端寧長公主,端寧長公主仿若未覺,還是一副欣喜的樣子。
皇帝默默收回目光,收回的時候又順勢瞥了華家兄弟一眼,華秉仞和華秉佑臉上震驚的表情不似作假。
皇帝心里微松,華家他很了解,沒什么厲害的人,唯一有點威脅的華敏沄,早在有點苗頭的時候,就已經被他解決了。
華家之所以還留著,是為了給國庫攢銀子的,還有就是謝家,等謝家被他收拾了,就是華家完蛋的時候。
端寧他更了解,沒什么大志向,駙馬也就在朝中領一個虛銜,兒子更是個小紈绔。
皇帝覺得自己最近太緊張了,可能是身體不太好,心里有些焦急了。
幾個兒子,他目前沒一個看順眼的。
以至于,有一些疑神疑鬼了。
想到這,皇帝的神色又放平了下來,只是眉峰還是蹙著,他那該死的頭又疼了。
并且,還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
可恨,殺了那么多太醫,這天下就沒有一個能給他治病的?
真是庸才!
如此之下,心情更差,皇帝也不想管了,想快點結束這鬧劇一般的事情。
殊不知,有時候,那一閃而過的直覺,才是最致命的東西。
“……朕乏了,這婚姻大事還需要你們自己商量,左右你們都是朕的皇姐,朕也不好偏頗了誰去,還是你們自己商量吧。”
說著擺擺手。
伴隨著大太監尖細的“退朝”聲,皇帝走了出去。
唯恐被兩個姐姐拉住,他可不想再管這事了。
華秉仞和華秉佑對視一眼,松了口氣,危機算是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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