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嬌

第十七章 桂花茶(中)

第十六章桂花茶(中)

瘐氏同符氏并肩走在前頭,有身強體健的婆子躬身走在外圍,興許還有兩家的家將護送隱在暗處。

夜市繁榮,喧鬧嘈雜,木結攤販里有燙煙直升,透過覆頂的茅草竄上已漸昏黃的天際。

建康是紙醉金迷,一擲千金的熱鬧,這里是豪氣、庶民的繁榮。

石猛并沒有與長亭年紀相仿的嫡女,瘐氏便讓石猛胞弟的女兒陪著長亭走,說是陪著,不如說是伺候。

長亭未曾想過與之寒暄,石家姑娘也不敢率先出言,偶爾替長亭擋一擋人潮竄涌,或是聲音壓得極低地介紹,說的是半文半白,半官話半土話,長亭其實聽不太懂,卻見小姑娘樣子很吞吞吐吐,顯得很窘迫,便忍了忍話頭,很安靜地佯裝聽她說話,眼神卻藏在帷帽里四下飄忽。

長寧與石宣兩個小姑娘合得來,且都愛說話,縮在后頭走得慢慢騰騰的,長亭一眼望向符氏,卻見她抿著嘴不說話,看瘐氏的眼神如臨大敵一般,心下一嘆,索性也慢了步調跟在幼妹身后。

沒了約束,隨即兩個小姑娘竊竊私語起來,長亭聽著長寧在悄聲問石宣,“你還有幾個哥哥?”

石宣笑起來,一笑,嘴角邊便若隱若現一對小梨渦,很機靈的小模樣,伸出三個指頭,也不說話只是眼神爍爍生光地看著長寧笑。

“三個?”

石宣一邊抿嘴笑,一邊點頭。

長寧有些泄氣,眼梢向下一耷拉,回頭看長姐。

比哥哥比輸了,便來向姐姐求救...

長亭將帷帽輕掀開一道角,朝長寧招招手,“阿寧,莫走這樣快,更深露重,栽了跟頭,疼。”

長亭嘴上就沒饒人的。

長寧瞬時歡快起來,踩著鞋小碎步跑來,一只手牽了長姐,一邊揚起頭沖石宣笑,“阿宣你有姐姐嗎?”

石宣搖頭,神色很羨慕,“并沒有,有兩位比我大的姑娘,但是沒有姐姐。”

長寧聽得發愣,長亭卻一下子聽懂了。

北地重嫡庶尊卑,庶出是半主也是半仆,不上家譜,也不讓嫡出的孩子喚庶子女一聲兄弟姐妹,一言簡之,庶出沒有任何名份,姑娘家陪上一摞嫁妝便已是功德圓滿。這小郎君,好點的人家替他謀上一個差事,娶上一門媳婦兒已是仁至義盡,不那么負責的人家,不養廢了便是好的。

跟在長亭身后的那位石家姑娘微不可見地將頭向下埋了埋,石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石家就指著石猛這一房富貴,旁的自然也和庶出沒什么差別。

長寧沒聽懂,卻機靈地懂得不繼續問下去,笑瞇瞇地轉了話頭,“怎么只見你大哥”一道說,一道拿手指了指跟在石閔身后,著青錦素服的高個男子,問,“他也是你的哥哥嗎?”

長亭順著方向瞅過去,這才發現石閔身后又跟著前日夜半縱馬的黑袍郎君。

北地風大,南風突來,長亭猝不及防,帷帽將掀開的一角被風一揚,猛然亮起半扇。

長亭再一抬頭,重紗向后拂,撩在耳際,目光一抬,便直沖沖地與那青衣素服男子默然對視上了。

男子目光如炬,鼻梁高挺,嘴角抿得死死的,整個人看起來似乎要沉穩到了土里去,說不上哪里不一樣,可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長亭下意識蹙眉,目光未讓,她沒有讓人的習慣,陸綽未曾教過她。

巧的是,男子愣了一愣之后,很快恢復平靜,目光也不讓。

恰又有風來,將拂落至耳際的那半扇重紗薄布重新墜下,遮住面容。

至此,男子才異常平靜地將眼神移開,過程未見半分羞赧與扭捏去,十分自然。

膽子好大!

長亭心下大怒,卻聞石宣脆生生,滿不在乎的聲音,“他?才不是我阿兄,他父親是胡子。”

怪不得。

怪不得看起來與漢人不一樣。

“他母親呢?”長寧想向那處看,卻怯生生地有點怕,眼神閃爍,身形向長亭靠,“他看起來不太像胡子啊....”

胡羯倚大晉之北,游牧出身,彪悍放縱,又覬覦大晉東北七州久久矣,積怨已久,一個如初生幼獅,一個如垂老病叟,大晉待胡人實在不算友善。

“他母親啊...”石宣欲言又止,臉上紅了紅,不曉得該怎么開口,想了一想才道,“我應當喚他表哥。”

他母親出身瘐氏!?

長亭驚得險些杵在地上,邕州瘐家當真將女兒嫁給了胡人!?他們一家人究竟還要不要臉面了!還要不要在這世道上立足了!

長寧心里沒算清楚關系,笑問,“他是叫胡人名兒嗎?那怎么日日住在你們家里?怎么不去胡子那里住,聽說胡子睡帳篷,吃生肉,他呢?”

“他...爹沒了娘也沒了...就住在我們家了...”石宣說得含含糊糊的,事涉外祖家,小姑娘也明白這事做得沒有顏面,便急急慌慌地轉了話頭,素手俏生生地向前一指,高聲喚道,“母親,阿宣想吃桂花茶!”

瘐氏停了步子,前頭的男人們也停了步,石猛大聲笑起來,“這家桂花茶還算不錯,陸公想不想嘗一嘗北地的茶湯和酒水,吃個鬧熱罷了。”

茶鋪就擺在路邊,長亭抬頭,正好看見前頭有靛藍麻布掛帳幔,小店家沒有名號,只寫了桂花茶三字,旁有一高寬火爐,爐上架大銅茶壺,稅熱水燒得正旺。

燒茶老漢遙見石家諸人,趕忙將擦汗的粗麻布向肩上一搭,小跑步向前來,喜氣洋洋地躬身道了個禮,“小人給石老爺請安!今兒是吃茶還是吃酒?新釀的桂花酒,正悶著蜜糖濃著呢!”

男人們向回走,陸綽打頭,石猛后三步隨行,長英與石閔并肩,長茂與那青衣男子并肩,待他們走近,長亭埋頭默了一默,帷帽將整張臉都罩得嚴嚴實實的。

陸綽向回走,便是愿意坐下來的。

石猛神色一揚,抑下笑來,高聲問,“陸公是飲茶還是吃酒?若要吃酒,甲字坊的烤蹄膀和醬鴨舌,都是下酒的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