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嬌

第九十二章+第九十三章 一探 【兩章并一章發】

第九十二章第九十三章一探兩章并一章發

小姑娘說得乖巧。

真定大長公主默了許久,摸了摸孫女的額頭,良久無言,隔了半晌方喚進娥眉,低聲囑咐了三兩句,長亭處在這個位置聽得非常清楚。

“裁三百人,隨意讓誰帶頭,只一條常將軍得留下。”真定大長公主掩眸緩言,“是要撤出外城還是暫且留在幽州城內都隨周通令調配,都與咱們無關,只是傳話的時候記得一點,提醒周通令那三百人都是誰的兵。周通令要是腦袋缺跟筋,起心讓這三百人走不出幽州,我們在石猛那處反不好交差。”

娥眉一條一條記下,凝神點頭,“今兒晚上派人送信去還是待明兒一早?”

“明兒一早吧。”

真定大長公主看了看迷蒙成一團的月光,“今兒太晚了,貿貿然打攪,好事也變成壞事了。”

長亭頭一埋,眉梢卻不可抑制地上挑。

既然真定大長公主還顧忌著士家禮數,那就不怪她沒規沒矩地要先打一個時間差了。

反正本來就沒想過要有好事發生,自然就不會在乎是否好事變壞事了。

真定大長公主又問了長寧兩句,長亭扭頭向里間瞅了瞅,里間燈光昏黃朦朧,胡玉娘應該已經哄長寧睡下了,長亭回首溫聲道,“阿寧怕是睡下了,累了這么些天,小姑娘早就撐不住了。”

長孫女也不過十三,翻過年頭才十四...

不過比阿寧長五、六歲而已,也還只是個小姑娘罷了...

真定大長公主緘默了片刻,又溫聲交待了三兩句,無非是什么“長成大姑娘了,記得護佑幼妹”,“天涼多加衣”,“凡事莫想得多很了,好好將身體養好,身體養得好了,才能想別的事兒”。

長亭皆一一點頭。

真定大長公主將門一關,長亭深吸一口氣,抬眸輕聲告訴滿秀幾句話,滿秀神色肅穆沉凝,重重點了點頭,語氣堅定表決心,“...俺一定把話兒給岳三爺一五一十都帶到嘞!”

長亭笑瞇瞇地頷首,“我相信你!”埋聲偷摸道,“所以才沒把這事兒交給阿春辦啊!就屬你能干這活兒了!”

滿秀最喜歡聽奉承,被人一捧,臉上飄飄然地不自在升上兩坨酡紅。

長亭樂呵呵地一揮手讓滿秀趕緊去,“三爺和小爺都守在外間,若有人問起來或是難為你,就說我肚子餓了想吃餛飩,餓著我了旁人擔待不起。”

內眷歇在驛館里,過千名兵士精挑細選了近百人住在驛館外頭守衛,其余人另找地兒住,而岳老三自然也算在夠格近身的人選里。

若在平時,守衛和家里的姑娘挨得這么近,說起來壓根就是丟顏面的事兒。

可放在今時今日,行事無非是個事急從權——這恰巧給了長亭便宜。

滿秀手袖得緊緊的,先是小碎步走,背手走過長廊后,便撒開腳丫子往出跑。

姑娘細細碎碎的腳步聲踏在隔空木板地上,一下比一下來得急,“咚咚咚”地跑過長廊再下樓梯,夜已經很深了,大家伙都閉門歇下了,故而整間長廊就只能聽見滿秀小跑的聲音。

長亭邊喝了口熱水,邊樂呵呵地支著耳朵聽。

空蕩蕩的驛館,長亭細細地聽竟然還能聽出幾聲回響來。

“...阿嬌...”

玉娘已是睡了一趟了,迷迷糊糊見外間還有光,瞇眼囁嚅,“你咋還不睡咧...”

長亭輕擱下茶盞,起身朝胡玉娘做了個手勢,啞下聲兒來低低道,“睡不著!你快睡!”

偌大一個幽州城,今夜無眠的,可不只長亭。

東城靜謐。

“啪啪啪——”

三聲叩門無端端地打破了此間寂靜。

有四、五個黑衣人警覺地立于石獅大宅朱門之前,拍過三聲里面仍無人相應,為首那人再次屏氣凝神“啪啪啪”又是三下,男人力道大且行事無顧忌,又是三下重拍在朱門上。

“來了...哎呀!別敲了!來了!”

老門頭佝僂腰提著燈籠,將門閂放下,打開一小道縫兒,借著光將腦袋從那小縫兒支了出去,一見是四、五個氣勢彪悍的男人,再一瞅,衣衫穿戴得倒還算齊整,可就是來者不善的模樣。

外城有流匪,這些時日鬧得個人心惶惶的,可千萬別是竄到內城來打家劫舍了吧!?

也不能吧!

這地兒,劫匪也敢來!?這不是瞎耗子撞到貓嘴里頭了嗎!

等等,若是他們不知道這府里住的誰,倒也有可能起個賊心亮出賊膽來!

老門頭心里咯噔一驚,埋下頭緊跟著就發問,“誰呢誰呢!知道這誰的府邸嗎!”燈籠朝上一抬,幺指向上一狠戳,“瞅瞅!周宅!刺史大人的府邸呢!”

“老子知道!”

來人蠻橫出聲截斷,下頜一抬,“去里頭告訴你家主子,就說我是平成陸家的人!”為首出言那人語氣一頓,再道,“二老爺的人!論是火燒屁股還是掉進茅坑里頭,你主子衣裳怕是都來不及穿上,也得出來見我!”

老門頭肩頭一縮,又不敢把門打開,又不敢完完全全把門給關上,門閂擋了擋,躬手一鞠,“壯士待老漢一刻鐘!老漢且到里頭去通傳一聲!”

為首那人冷哼一聲,“且去吧!”

老門頭弓著腰桿,提溜燈籠,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又把那人的話急急慌慌地托付給了二門的婆子,老門頭來來回回說不清楚,又是啥“二老爺”,又是“茅坑”,又是“提不上褲腿兒”,二門的婆子被人擾了清夢本已十分不耐煩了,手頭一擺,緊跟著就要把那老頭趕回去。老門頭慌里慌張地急得不得了,手上燈籠上顛兒下晃地終于蹦出了一句。

“平成陸家來人嘞!”

二門那婆子的覺一下子就醒了,趕忙推著老門頭朝里去。

周府書齋的燈還沒滅,管事問了原委,心里頭念叨一聲阿彌陀佛,便躬身扣下門板。

隔了良久,里間方傳來男人極為低沉的聲音,“怎么了?”

管事躬身回稟,“陸家來人叩門了。”默了片刻待里頭人聽清了,方沉聲戰戰兢兢補充后話,“...四、五個黑衣打扮的男子將才來叩門,說是平成陸家二老爺的人,如今正候在門口呢...”

話音剛落,里間忽聞人踏地之聲。

腳步聲愈發急促,管事躬身向后,“嘎吱”一聲門扉大開,周通令神情晦澀看不出情緒來,語氣平緩,“陸紛的人手?”

管事躬身頷首。

“四五個人?夜半來敲門?”

管事再畢恭畢敬一頷首。

周通令其實沒指望過那管事給他答案,陸紛的人手混在真定大長公主的人手里也不是不可能,母子血緣,著意想安插個人跟著過來,容易得很——這在理論上是可以成立的。

那有沒有可能是真定大長公主冒名遣人過來探底兒的?

周通令眉間微蹙。

這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他不知道陸紛都給真定大長公主坦白了些什么...甚至他不知道真定大長公主是否對陸家兄弟鬩墻一事心知肚明。

約莫是知道。

否則照姜氏的說法,若不知道,真定大長公主一沒好臉色給周家看,二是不可能平白無故一直提及陸紛來套近乎或是平鋪路,真定大長公主既然知道了此事,若要冒名來試探,又能試探些什么鬼出來啊?

是騾子是馬,都得拉出來溜溜。

這人從何處來,又向何處,總要說上一兩句后才能摸清底細。

“把人帶進來。”

周通令吩咐下去。

管事連忙躬身應是,拉扯住那老門頭便往外走。

周通令雙臂交疊立在門廊處,面色發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沒隔一會兒,管事身后跟著老門頭又過來了,周通令往這兩人身后一看,空無一人,面色陡沉,“人呢?可是走了!?廢物!”

管事連忙將身子躬下,一邊瞅周通令的眼色,一邊語帶哭腔,“外頭...外頭那幾個人讓您出去見他們!說無親無故,他們可不敢進咱們周家的府邸里來——怕招了黑手,最后誰都說不清楚!”

是陸紛的人!

他娘的只有陸紛的人才這么婆婆媽媽磨嘰個沒完!

周通令恨得牙癢癢,抬頭看了看迷迷蒙蒙的月光,口上罵了句娘,咬牙切齒,“陸紛休要欺人太甚!老子又不是他陸紛養的狗!陸紛不給戴恒顏面,已是讓我極為不可容忍了,如今他底下的人作威作福到老子頭上來了!”

管事飛快抬頭再低頭。

老門頭倒聽得模模糊糊,瞌睡都還沒傘過去勁兒,半跪在地上不曉得想到哪處去了。

只聞周通令深吸兩口粗氣,穩住心緒后,方上齒咬下唇,一句一頓,“出去,告訴來人,就算陸紛來也沒得這種道理,更何況是陸紛手下的人來。若要進來就進來,他娘的不進來就滾,別忘了陸紛老娘還在老子地界上呢!”

這下管事沒拉著老門頭一塊兒往外走了,伸手把老門頭趕到后罩房睡覺,發了善心提醒一番,“...今夜之事,誰都不許說!連一個炕上的老娘們兒也不許透漏半個字!否則老爺要你狗命!”

老門頭一驚惶,險些膝頭一軟磕在青磚地上!

來來回回兩躺,又吹冷風又著冷氣,管事手操在袖口里頭,嘴里罵罵嚷嚷著沒個完,臨近了聽無非是些啥,“老爺不敢開罪陸家人那受罪的就只有自個兒和下頭這群奴才”,“主人家不硬氣,下頭的奴才都沒法子活得爽快”

嘴里頭鬧嚷著到了門口。

門閂已經倒到一半兒了,外頭那幾個混世魔王還叉著腰桿候在門口兒。

“我們家大人著實是出不來啊里頭也暖和些,要不幾位爺就跟著奴進去喝杯熱茶可好?暖屋暖茶,也好靜下心來琢磨事兒不是?”那管事把話兒放得客客氣氣的。

為首之人悶聲笑了幾下,“哥兒幾個在寒風里頭等著都還沒說啥話,周大人倒好覺著不舒坦了?”

管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那門閂“啪嗒”一聲倒完在地,門嘎嘎吱吱地敞開了,管事想了想索性將門大開了,愁眉愁眼地恭維,“爺是在陸家享福享慣了的,著實大人著實也是一州之長吧?您且進來,陸家甭做出卸磨殺驢的事兒,我們家就阿彌陀佛萬事大吉了,周家怎么還敢給幾位爺暗刀吃呢?您當真是多慮”

“行了!廢話莫說!”

為首那人從兜里掏啊掏,掏了一只牛皮信封出來,伸手遞到那管事眼前,“周大人不出來是要面子,我哥兒幾個把話兒都撂下來了,若這時候再進去更是沒了臉面。士家人靠啥活?不就是臉上這層皮嗎?既然咋都周轉不開,那干脆就各退一步唄!你們咋就這么蠢咧!還非得今兒個啊?!”

管事手上接過,信封里沉甸甸的。

不像是信,好像還有別的啥。

管事再暗暗拿手摸了一整圈兒來,是圓的

“后日午晌,城頭丁香樓見!到時候,刺史大人一定得來,刺史大人不來,咱們兩家的生意就沒法子繼續談下去。”

為首那人眼風一抬,嘴角向上一挑,趁著暗色,再開口言道,“這牛皮信封就是我們的誠意,我們二老爺既然先給了誠意,把誠意裝在信封里遞個把柄給周大人拿,周大人要不接,我們二爺可是要生氣的呀。二爺一生氣,周大人手里頭拿到的還有沒拿到的好處,還想不想要了啊?”

管事忙佝首,快聲奉承。

為首之人再輕哧一聲,吆喝著另外幾人躬身竄墻角飛快遠去。

月色濃稠,管事目瞪口呆地看著幾人飛檐走壁好不快活,心里暗嘆一聲,天下才人皆為利去,天下好漢皆為利往,這般好功夫在公侯士家之中就他娘的是個跑腿的

大紅燈籠一晃,管事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將信封兜子揣在懷里頭,小跑向里頭去。

周通令接過牛皮信封,“喀啦”一聲把信封口撕開。

里頭有三頁紙。

周通令再反手一倒,有東西“咣咣當當”從信封里滾落出來,周通令趕緊佝身去拾。

是個白玉扳指,圈兒大,玉厚,一看就是男人戴的貨。

周通令指腹向里一摸。

分明是個“陸”字兒。

這確實算是陸紛的誠意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