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八章敲定(中)
三夫人崔氏飛快抬頭看了看真定,再覷了覷,心里撥著算盤。真定大長公主是個八面玲瓏的個性,對她這個庶子媳婦尚且從不將話說透說死,沒道理和姻親頂真拿茬...難不成長亭自個兒是認同這樁親事的,而真定大長公主與陸長英卻只是迫于無奈進了石家的套兒?
這世道,能混好的都是人精。
崔氏在一瞥一覷之間就揣測出了極度接近真相的猜想。
長亭自斟一盞淺茶,未曾答話。
庾氏笑言,“謝夫人生前驚采絕艷于建康,長女的婚事恐怕選誰當姑爺都不會太滿意吧。”庾氏在木案上,面上笑盈盈的,半分也瞧不出異樣來,“做了母親才曉得姑娘是掌中珠,心中寶...就算潘玉在世來求娶我們家石宣,我也定能從頭到腳挑出許多不是來!”
真定大長公主再一笑,“那老身只盼郡君約束外甥媳婦的力度,比約束女婿要小許多了。”
庾氏爽直笑開,“阿嬌何須我這個姨母約束?仙逝的陸公與謝夫人教出兒女個頂個的好!”
真定輕聲道了句
吉時是一早定下的,過了庚帖后,便是守著更漏待吉時,吉時一到,兩只庚帖送進陸家三宅深處,便為合貼,合貼的時辰倒是隨心所欲,陸家一般會合上三日三夜,權當告訴了陸氏祖宗,合貼就是走個過場,兩家活著的人都同意了,死了的人還能翻什么船?
“不過往前倒也有過...合貼的時候,天上劈了道雷將宗祠后頭那棵老槐樹劈倒了枝椏。陸家便借此事回絕了這樁親事。”長亭盡力回想。
胡玉娘抱著軟枕聽得直發怔,“這樣也可以?”說著探了個頭出去仰頭望天,見天朗氣清,不覺放心,“是定的哪家的姻親呀?能和陸家定姻親的可都是些顯貴...他們也認這么個說...”
“是我太爺爺輩的事兒了,那時候陸家還在建康城呢。”長亭笑起來,“當初定的是皇家的公主。太爺爺那輩兒不喜歡這樁親事。便借這事兒稟了圣人,正恰好欽天監也算出兩個人八字吉兇不卜,故而符家再想嫁女。也只好作罷。后來我去后院看那株可憐的老槐樹時聽老嫗說起,原來那道雷壓根就沒把這枝椏劈端,是有人拿斧子劈斷后再拿火油燒了燒裝的相罷。”
所以說到底也是陸家不想要這樁親事,但是又不好直接回絕圣人罷了。
胡玉娘雙手合十。念了句佛,“你與蒙拓的庚帖可要平平安安的啊。千萬甭被雷劈,被水淹,被火燒,被人撕...”
在胡玉娘說出庚帖的三十六種死法之前。長亭突然福至心靈,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嗯...
這個重要的決定就是——她決定夜來去看看庚帖。
萬一出了事兒怎么辦?如今天下正亂,不樂意看見陸石兩家結親的人多得是。倒不是說燒了庚帖就能阻止陸石兩家結盟,行走在刀刃上的那起子政客梟雄沒這么單純。可長亭卻覺著不放心。她與蒙拓走到這步不容易,亦步亦趨的,萬一這樁親事毀在了兩張紙上,她可上哪兒哭去喲...
一切為了嫁人!
夜深人靜,長亭小心翼翼地踩在昏黃光影里,長廊深巷,磚瓦青瓷被搖曳的光一映照像是一下子就活了過來,鬼哭狼嚎地伸出爪子來,好似這一切的食物都在陸家漫長而幽靜的百年間長成了精怪,氣氛有些瘆人,長亭呼了兩聲打足氣。
一切為了嫁人,一切為了嫁人!
街巷長廊,玉娘打著燈籠走在前頭,祠堂在光德堂最深的地方,一路過來,值夜的仆婦忙屈膝問安,玉娘大手一揮,把披著外衫的長亭一把扯出來,為虎作倀道,“大姑娘做了噩夢,來祠堂跟先祖們上香盡孝安安心。”
阿彌陀佛,先祖們,您大人大量別劈下道雷,沒把槐樹劈叉,先把我這不肖子孫給劈死了——長亭心里默默致歉。
仆婦們連聲贊揚,“大姑娘好孝心”、“大姑娘真有心”、“女郎不愧是陸家嫡長女”...在一片贊譽聲中,長亭緋紅一張臉踏進了宗祠小苑,庚帖放置在最里間,長亭燃了三炷香敬了父母先賢便繞著宗祠走了半圈既當作靜心又當作盡心。陸家宗祠外為鬧中取靜栽種了一大片竹林,長亭眼睛尖,提了燈籠湊近竹籠里看,“嘖”一聲,輕喚,“蒙拓!別裝相了!快轉過身來!”
竹間的背影一聳再一轉,蒙拓頗有些無奈,“你怎么三更半夜來這里了?”
長亭頓時瞪了眼,燈籠朝上一抬,瞅著蒙拓眼睛,“你三更半夜來這里做什么呀?”
“我...我來給陸公上炷香...”
蒙拓絕不承認自己是因為婚事在即心里有點慌,而陸綽的靈堂撤了,他靜心都找不著好去處了,思前想后決定鋌而走險來祠堂拜會拜會老岳山,順便守著庚帖不讓有心人有機可趁...
蒙拓語聲滯了滯,輕抬下頜,“快回去,哪有小姑娘家家的夜半三更不回家睡覺反而四下亂晃蕩?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甭不以為然,在邕州壓根就不許未出閣的女子夜里出來獨身晃悠...”
長亭咧嘴笑起來,“我將要出閣啦!”
蒙拓話被一堵,頗有些手足無措,“可..可終究還沒出閣呀!你怎么一人出來?滿秀?白春呢?”蒙拓仰頭高望,宗祠的墻分明葺得極高,這廝卻四下望得極為認真。
長亭不由捂嘴悶聲笑,“是玉娘陪著我出來的,我有些睡不著,既怕庚帖出問題,又怕我這還在做夢,出來走一走再掐一掐自個兒,疼了就明白是真真的了。”
長亭承認得落落大方,蒙拓一下子被甜膩到了骨子里。
蒙拓心里一甜,卻愈加張不開嘴。
長亭提著燈籠朝前踏了一步,翹著下巴望著蒙拓俏生生地笑,“玉娘是外姓人不許進祠堂里來,她便去陳嫗住的后罩房歇腳去了。你來給父親上香呀?上了幾炷香?說了幾句話?都說了些什么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