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四章
“等阿容阿姐可不能叫辛苦呢。”
長亭笑著躬身讓了條道兒,諸位女眷換了軟轎往別館去,別館離光德堂半城遠,在四喜胡弄里,名義是陸家的祖產,實際上卻是陸長英的私宅——陸綽那輩兒回老屋祭祖時,光德堂久無人居,便暫居在別館里,日頭久了,陸綽索性出錢交予公中將這庭院買了下來以作長久暫居之所。
陸長英這點兒小心思,長亭看得透透的。
再溫潤如玉的謫仙般的男人,其實統統都是小心眼,連自家妻室下榻之處都得是自己的地兒...
別館是個三進三出的庭院,謝家的車隊忙里忙外地安頓著,梳著垂髫雙髻的小丫鬟忙忙碌碌捧著香爐、銅盆、綢面被子進出,長亭將謝之容引到正廂房去,側身撩簾子歉意道,“...收拾的時間緊急,很多地方都沒收拾妥當,哥哥本想親自坐鎮來著,奈何外院事情繁冗,他也脫不開身,便寫了一個單子叫我照著辦。”
謝之容一眼望去,屋子不大卻收拾得嶄新,處處透著風雅曲高,放在高幾的君子蘭正含苞,蔥綠的桿上綴著一兩只乳白包著鵝黃花蕊的蘭花兒,木幾都是深褐色帶原木紋路的,打油打得極好,光光生生的。因屋子不大,椅、凳、方桌、小圓桌、高幾矮幾木各一式,簡簡單單的卻能看出來極為用心——墻上掛著的是清流派的畫兒,方桌上便擱了兩本沈玉溪的帖子,沈玉溪可是清流派的頭一家...
不過是在這兒住兩日罷了,陸家也這么用心。
謝之容遠道而來的忐忑一下子就被消磨下去了許多。
長亭笑著指了指紅漆楠木雙鳳朝陽鏤空雕花床榻,“這是母親的嫁妝,哥哥叫人從庫房里翻出來的。”
姑母的東西完完整整交到嫡親侄女的手上,陸長英覺著有些對不住妹妹,長亭卻不是很在乎,“睡哪張床我都能睡著,我可是遠嫁,誰一路顛仆還帶著一張床呀?”
哦,有人,謝文蘊,可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
那時候可沒這樣猖獗的匪類。
謝之容伸手觸了觸雕花,金箔貼著木料貼得尚且很緊實,謝之容頗為動容,眉目一垂,溫聲道謝,“...謝謝妹妹如此用心了。”
“哪兒是我用心呀。”長亭笑得促狹,“是哥哥用心,里里外外都要交待清楚,你來之前還來看過一趟,添減了些許物件兒。”越說下去,笑得便越眉眼彎彎,“你若要謝,便謝哥哥去。”
謝之容笑得極明艷,紅彤彤的氈毛圍在下頜,整個人瞧上去雖氣色不大好,可氣勢卻足足的。
“那便托妹妹幫我道聲謝吧。”謝之容笑得極溫潤,“謝他少一些,謝妹妹多一些,畢竟他只是嘴上說一說,底下卻是妹妹跑來跑去不得閑。”
建康城兩個姑娘最出名,一是陸長亭,出身顯赫,嬌氣清傲,二是謝之容,落落大方,明理多才,旁人以為這兩個姑娘一高一低恐怕有些不和睦,可實則是世人小人之心了,兩個姑娘血脈天然親近,謝陸兩家通家之好,兩個人雖各有各的脾氣,實際上一個忍一個讓,處起來不僅稱得上和睦,甚至算得上交好。
謝之容進了陸家門,就是一家人了。
長亭對這個嫂嫂好一分,便希望她能對自家哥哥好一分。
長亭陪謝之容用完晚膳后便啟程回光德堂,順道拐去無字齋見了陸長英,陸長英也沒得閑,滿屋子都坐著人,約莫坐了五六個頭戴皂巾的男子,皆著長衫,看上去都是陸長英的幕僚。
有一個人看上去面生極了,那人起身行過禮后方道,“后生張黎見過大姑娘。”
那人大方臉,身形瘦削,眉目儒雅,看上去很是清秀。陸長英的幕僚不多,如今跟在身側的多是后來聞名投靠而來的,先遞帖子,由陸長英甄別看是留與不留,若留,長亭便要撥宅邸與伺候的小廝、丫鬟過去,故而陸長英的幕僚,長亭是都見過的。
陸長英坐在太師椅上看了長亭一眼,未曾避諱,直接問道,“她住得可還慣?”
“還成。”長亭溫聲答,“托我來謝謝你,只是謝家馬隊的糧草好似告罄了,我見他們都拿次等的黃豆面來喂拉車的馬了。”
“撥兩車糧草去,再給送親的馬隊一人賞一個五錢的銀馃子...”陸長英書冊往旁邊一擱,語聲風輕云淡,“你若近來無事,便去陪一陪她吧,大母說女兒家出嫁難免緊張,更何況安元正發生暴亂。她一心掛兩頭,若倒了,我找誰賠去?”
長亭心下癟癟嘴。
是,她承認她是希望哥嫂兩個好的,可...能不能別當著她面兒眉來眼去啊!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