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外人越積越多,分散在淮河沿岸,秦山山麓之下安營扎寨,事兒越傳越廣,人也越來越多,奈何符稽一直未有任何動作,內城不動,外城各家草臺班子離得近了,直接越過文斗直奔武斗,三天兩晚間隱約便傳見有三隊人馬受了重擊倉皇逃竄,剩下的人馬也有相應折損。長亭聽過來報,輕輕搖頭,“草臺班子唱不了大戲碼,符稽按兵不動都能叫這群人自己先爭斗起來符家之后,寒門再難出貴子。”
長亭這番話正巧在庾氏正堂說,恰逢石猛拐過屏風,石猛聞言當即聲如洪鐘辯駁,“謬論!石家便可再出貴子!”
長亭抿唇笑起來,“可咱們石家什么時候被算是寒門了呢?”
石猛當即大悅,一邊喜形于色笑著贊了兩句,“阿嬌今兒的頭發梳得好,全賴鬢間那支大金簪子貴氣,以后讓你姨母給多打點啊!”,再一面告誡正貼在偏廂玩打畫片兒的石宣,恨鐵不成鋼,“讓你跟著女先生學,全學些養花逗鳥的功夫玩意兒,好好一個樣子就放在跟前不知道跟著學!”
石猛穿堂,口里念念叨叨的,石宣捏著畫片兒轉頭朝長亭擠眉弄眼學石猛那副樣子,庾氏輕“嘖”了一聲,石宣當即不敢再作怪,一副恭順謙卑的無辜樣兒,一雙眼珠子卻滴溜溜地東轉轉西轉轉,長亭當下笑起來,每回見著石宣,長亭都非常想念小阿寧,正巧長亭一走神,庾氏開口道,“等世道再好點兒,把阿寧也接過來住段時日,你初嫁都沒有歸寧”庾氏默了一默,“趁著阿寧來住的日頭,把崔家的婚事也給辦了,一直這么給拖著,都要把老大拖到二十四五了。”
如今正逢大亂,各城池皆有人拉起一串子草莽便美其名曰征兵起義,共打江山,每一個揭竿而起的人心里頭揣著的都是一個富貴夢,都做著黃袍加身的美夢,跟他們口里頭的正義一個銅板關系都沒得。其他的亂世,長亭沒經歷過,如今這亂世,長亭倒是看到了挺多事兒了,寧做太平犬不當亂世人,說得真挺有道理。建康城外那起子想趁火打劫的草臺班子在這亂世里頭就是兩大巨頭手里的棋子,石闊需要他們在無形中成為石家的援兵,而符稽更聰明了一把,面對如此困境,也有啥都不做等著那幫人失去分寸的勇氣
符稽和石猛的博弈,犧牲的只是那些雄心勃勃的人們。
庾氏見長亭沒反應,又笑著再道,“阿嬌,你說好不好?”
石閔成親的時候把小阿寧接過來住兩日啊?不過是怕石閔成親之時,陸家沒有表示罷了,庾氏為人精明,說話滴水不漏,長亭往前以為這是因為她初入石家,庾氏待她尚有所防備才會這樣說話,如今卻發現這是庾氏這么些年養成的習慣,無論跟誰說話,目的都藏在話里,旁人吧聽得出來就聽,聽不出來就跳進坑里了。
長亭莞爾淺笑應道,“世道正亂,阿寧年歲尚幼,恐怕哥哥不會放心她千里迢迢過來。只是大哥成親,陸家也當來人,我私心里揣測要不是管著光德堂里里外外大小庶務的十七哥過來,要不就是拜托了宗族里有聲望的叔伯過來恭賀,總是得抬了賀禮順道來瞧瞧我的。”
長亭一語言罷,庾氏放了心,笑著又轉向其他事兒上去。
建康城外一直僵持不下,符稽按兵不動,外頭在折損兵力了幾日之后突覺不對,當即不再內訌,安穩度過了三兩日,斥候再一打聽,原是其中有人牽頭安置眾人,石闊帶去的兵馬就停在了秦山南麓駐足不動,可再過三兩日,眾多人馬縱橫捭闔開始猛攻建康了!
冀州對此并不感到意外,至少長亭對此并不感到意外——畢竟此次帶兵之人是石闊,而非老大石閔。石闊不是個草包,在毅然舍棄邕州的情況下,他必須拿下建康,才能扳回一城。
只是他靠什么扳回來的,長亭暫且不知。
入夜天涼,長亭還未搬回鏡園暫居石府,正逢大清掃,丫鬟們將內屋里里外外收拾了個遍,柵欄中換上了將開的芙蓉,梅瓶與玉器也被擦得锃光瓦亮,夜深無風,內外靜謐,長亭著褻衣靠在暖榻前看書,忽聞窗欞邊有“踏踏”叩響窗板的聲音,長亭心下一動,趕緊下榻趿拉上木屐,一把打開窗門,眼前便出現了蒙拓那張面無表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