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見桃夭率先打開了話匣子,如蒙大赦,拱了拱手道:“不瞞姑娘,那日,姑娘來楚家之時,我方從外祖家回來,曾遠遠瞥見姑娘一眼,只是因著當時祖母病著,所以趕著去請安,并沒有上前過問。還是后來問了家里的丫鬟,才知道是家里的管事唐突了姑娘,所以心中晝夜不安,特來賠罪。”
桃夭終于了然:“原來是這樣。”
楚平見桃夭神色稍霽,也是終于舒了一口氣,算是將自己在家里練了幾遍的話終于說出來了,不枉費自己一番用心。
“而至于前日在天香樓,是因為我與三表哥也約在此處,遠遠瞧見了姑娘竟然也在,算是因緣際會,機緣巧合了。”
因緣際會,機緣巧合。
桃夭很喜歡這兩個詞,生活中總要有些這樣的意外,才算有趣。
“姑娘來杭州幾年了,可還住得慣嗎?”楚平尋了個話頭問道。
桃夭放下了筷子,拿繡帕稍微擦了擦嘴:“如今是第三個年頭了,杭州風景如畫,倒是還習慣。只是冬日里冷些。”
楚平好奇道:“哦?是嗎?我還當北方冬日會更冷。”
桃夭含笑道:“我家也沒有在極北之地,本身就不算太冷。再則北方的冷是干冷,而且家家有炕,只要燒上爐子,在炕上便一點都不覺著冷了,甚至比春秋還要暖和些。
可杭州冬日里是水汽氤氳得冷,哪怕是在屋里,也凍得手疼,反倒要穿起狐裘大氅了。”
楚平聞言恍然:“原來如此,我倒是還從未在北方過過冬天,若是將來有幸,希望能一觀北方的萬里飄雪的壯闊之景。”
楚平見桃夭談起她的故鄉,眉眼間都帶了幾分溫暖的神色,便接著她的話頭道:“我隱約記得,姑娘家住在桃源?”
桃夭詫異于他對自己的了解,這婚姻之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一個女兒家留心也就罷了,他一個男子,竟然對自己也了解得這般透徹。
想必背后是有下過功夫了解過自己的。
“公子說的是。”桃夭應了一句。
楚平贊道:“聽名字就是個極美的地方,想必也是鐘靈毓秀之地。”
桃夭聞言倒是忍俊不禁:“桃源縣只不過是兗州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縣。
但是桃源縣的風景倒是極美……嗯,是那是種與杭州的詩情畫意不一樣的美。”
楚平好奇道:“愿聞其詳。”
桃夭淺淺笑著道:“桃源縣離素有‘麥田之鄉’之稱的金鄉不遠,所以秋日的景色極佳,外頭是大片的麥田,有一條小路橫在麥田當中,蜿蜿蜒蜒直延伸到遠處連綿的丘陵。
路的當中有一棵大槐樹,孤零零得站在這一片平原當中,格外的顯眼,春日里開滿樹的槐花,香甜可口。夏日里,則常有人在這顆樹下吃瓜乘涼。
那書中的長亭更短亭,在桃源,就是這棵大槐樹了。
每回從杭州回家,到了這棵大槐樹,離我家也就不遠了。
只要再往東走個兩三里,有一片桃花園,這桃園是我父親親手種的,一年四季勤懇打理,春日里粉紅一片,開得跟云錦似的。秋日里,還能結滿樹的桃子,又大又甜,好吃極了。
冬日里千里冰封,遠山麥田都藏在雪里,溫上一壺黃酒,擁上一個暖爐,再愜意不過了。
從前每年的第一場雪,我都會跟家里的哥哥嫂嫂一面賞著雪景,一面聯詩作對,二哥不喜詩書,總是會給我們去雪原里抓兔子,再考上芋頭紅薯,供我們大快朵頤。”
說起桃源縣的風土人情,桃夭可以跟他講一整天。
楚平聽著桃夭口中的桃源,倒是當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味,而更讓楚平覺得不凡的卻是桃夭這個人,她言談間眉眼帶笑,可見她對自己的故鄉是真的喜愛,雖然她只是出身于一個小小的鄉鎮,而且她所喜愛的也不是什么陽春白雪,而是果園麥田。
因著家里經商的緣故,來往客居應酬,楚平也算是見過不少的女子,有從京城來的顯貴小姐,有從山野來的平頭百姓家的姑娘。
那出身好的,往往舉止矯揉造作,眼高于頂。出身不好的,便總是極力想隱藏自己的出身,似乎那些都是讓她們覺得不堪的東西,總是敏感脆弱,畏首畏尾。
那些女子,往來如浮萍,恍恍惚惚,所追所求也無根系,而桃夭與她們不同的,就是她仿佛有根,是從麥田果園的泥土里扎下去的根,然后長出來一脈欣欣向榮的生命,那樣坦率,扎實,喜樂,純粹,恬靜,安然,又生機勃勃。
就像楚平那日在陽光雪景之下看到的那雙眸子一樣,果然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桃姑娘果然與眾不同。”
桃夭不懂他是如何會對自己得出這樣的一句評價的,只是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忘形,已經講的夠多了,今日能與他相見,本就十分難得,她也想問問楚平:“聽聞楚公子家里世代經商,你怎么會突然想要走科舉仕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