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打聽到的事與金老爺子一說,便打定主意,直接上門尋席里長問問。
其實,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面明鏡。
從所知道的這些來看,當年賣下金啟全的人,恐怕就是席里長了,只是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還有待了解。
就算他們猜得不對,里長掌管著尚九村大小事務,充軍之事怎般的重大,他不可能一點內幕都不知曉。
于是,第二日一清早,金老爺子來到了尚九村。
當他伸手敲開里長的大門,開門的便是有些駝背的席里長。
他渾濁的雙眼有些無聲,輕聲道:“你終究還是來了啊。”
輕聲一句,顯然,他是認得金老爺子。
席里長向一邊邁步,說道:“都進來吧。”
幾人相繼而進,里長的院落修整的十分客氣,地面上甚至鋪上了大理石,如果不是院子外面的景色。
他們還當此時是在沅里鎮上的院落。
而且,哪怕是鎮上的宅子,都極少能比得上這里。
金老爺子卻不在意這些,他跟著進了堂屋,便沉重的開口:“里長既然知道我是誰,便想必也知道我來此的目的,看在同為做父親的份上,請您給我一個答案吧。”
席里長坐在椅背上,沉靜了半響,他才緩緩道出:“都是為人父,我也是不得不如此……”
原來,當年充軍,尚九村無人愿意讓自己的兒郎冒死上戰場,一人五兩銀子的費用,擠擠便能拿得出來。
當軍隊的人馬前來要人時,只有一箱的銀子,前去的人一個都沒。
其實如此并不是不行,偏偏,那時前來收人的將領是個認死理的,硬是要他們村子出三人,不然,每家每戶都得出人。
無法,他只能帶著這個消息回到村子里。
可是,誰家又愿意?
眼瞧著給他的期限快到了,急得滿頭是汗的席里長卻聽到了世友的一個建議。
買人代替。
他想著干脆他一人出錢,買下三人代替村子里的兒郎上交,一來解決了事,再來他這個做里長的在村子里的聲譽會越來越高。
聽著很簡單的一件事,可做起來卻是有不少困難。
買人容易,可想要代替,還要打通軍隊里面的關系,他托著七拐八拐的人,尋到那將領身邊的一個屬下,卻只是買來了一個名額。
為何?
因為太貴了,不是給不起,而是不舍得。
買一條命,不過十兩銀子,可光一個名額,前前后后就花了他三百兩。
如果不是祖上遺留下來的財產,他根本也給不出來,這么多的銀子。
唯獨的一個名額,他自然不會輕易給出去,而是自己留了下來。
離著期限的前三日,他在村子里做出了一個決定。
三個名額中,他們家出一人,另外兩人,抽簽決定。
村子里的人,哪怕就是再不情愿,又能如何?
他本就只有兩個兒子,出了一人送上戰場,村民只會覺得他的大義,對于他這個里長會更加的擁護。
只是,無人知道,他對外是將小兒子送去參軍,其實,是買來了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送了過去。
而他的小兒子,身上揣著大筆的銀子,外出游玩,直到戰爭結束,才歸家。
雖然不厚道,可是他從未后悔過,村子里另外兩家的兒子,一去不回,如果不是買人代替,恐怕沒有一人能回來吧。
“不得不如此?”金老爺子咬牙吐出幾字,他此時是氣得臉上發青,他道:“你身為尚九村的里長,簡直是這村子里人的悲哀。”
可不是,為了他的榮譽,為了他的兒子,將整個村子耍的團團轉。
席里長臉上有些扭曲,他能如何?不將三個兒郎交出去,整個村子里每戶都要出一人。
而他不先做表率,無人會站出來,別人心疼兒子,難道他不心疼嗎?
只是無法罷了。
“當初是誰將金啟全賣于你?”金蕓問道。
席里長望了她一眼,哼笑一聲,他道:“金啟全金將軍,好福氣啊,不知道如果當年我兒去了,如今會不會也是一個將軍。”
怎么可能不會如此想,從去年他親眼見到當年那個被人送來昏迷不醒的人,再次相見,坐著高馬甚至威武的男子,卻成了他終身不可攀的將軍。
如果當年,去的是他的兒,說不準……
“你簡直入了魔障。”金老爺子憤然起身,他猛然沖上前,抓著他的衣襟將他提起,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可知我兒是受了多大的苦才如此,你可知他如今都認為是他的親生爹娘為了十兩銀子就將他給賣掉,他心中是多么的悲哀?戰場上,刀槍無眼,能活下命來是多么的不容易!”
正是知道,他才會花了那么多銀子啊。
“你們干什么,快放開我祖父。”席娟在后屋聽著越來越大的爭吵聲,不免有些擔憂,輕聲邁步而出,瞧著這一幕,哪還顧忌會不會被人發現,連忙跑上前。
“娟兒,無事。”席里長伸出一手擋住了她,又與金老爺子說道:“正是知曉,我如今才告訴與你們,不然官官相護,你當當年的事會那般好查嗎?三百兩銀子還是起得上作用的。”
“在見到金將軍那刻起,在幾年前那人尋來之時,我便知道,你們定會尋來。”席里長將抓著他的手揮開,滿是皺紋的臉上堆上了笑意,他緩緩坐了下來,說道:“這事,咱們先不談,咱們先談談當年是誰給我出的主意,又是誰用了十兩銀子將你的兒賣給了我。”
金老爺子嘴角張張合合,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此時的他是被氣到了極致。
席里長并沒有在意,伸出一指,道:“同為一人,我的這個世友,雖然與我相交多年,從兒時便為伴,只是,他與我不同,他沒有我有福氣,有個家境豐厚的先祖,日子過的清貧,十兩銀子在我的銀子很少,在他的眼中,卻是一筆不小的錢財,而這個人你也認得。”
金老爺子瞳眸睜大,他仿佛一時間什么聲音都無法聽到,卻偏偏接下來的兩個字聽的很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