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7章 亂世烽煙,君子豹變

賀若擒虎被皇帝喚入宮中的目的和原因,不是其他,而是皇帝姜遠終究因為這遍地四起的狼煙烽火而有些慌亂了一—雖然說這些叛軍加起來不會超過十萬人。

但是過于密集,也太過于頻繁了。

看著駭人得緊。

賀若擒虎心中也有失望,他恨不得拂袖而去了,但是卻又不能夠,女兒之前去了家中哭訴,告訴他,已經懷了圣上的骨肉,希望父親不能夠就此束手旁觀啊。

賀若皇后淚眼瑩瑩,哭訴道:“難道父親只是為了所謂的虛名,就要讓女兒和你的外孫死在這天下亂世嗎!”

賀若擒虎鋼鐵心腸也不能夠對于女兒如此模樣視若無睹。

這是他最小的女兒,自出生以來就最是受寵,又有此般事情,還有子嗣血脈,賀若擒虎縱是心中惱火這姜遠的所作所為,卻也不得不繼續聽命。

皇帝對他,極是恭敬有禮數。

賜座,親自奉茶,賀若擒虎捧著茶的時候,恍惚了下,眼前仿佛還是那垂暮之年,猶自壯心不已,笑容豪邁從容的蒼龍,是那位應國大帝。

只是此刻過去數年時間。

蒼龍的尸骨和烈烈的血,在這亂世里面冷了下去。

賀若擒虎看著那穿著同樣的衣服,年輕俊朗,卻是臉上帶著懇求之色的皇帝。

這恍惚和真實之間,就好像看著那雄才偉略的君王,一下子就變成了姜遠此人,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竟是被狠狠的刺穿了一下,生疼生疼。

人并不是那么簡單的生命。

有卑劣,也有雄才,有對于天下的豪勇。有為家國赴死的勇氣,也有為了利益的遲疑因兒女懇求的心軟,但是對于賀若擒虎來說他這一生,最為難忘的歲月,就是十幾歲的時候,見到了姜萬象。

豪邁坦蕩。

一甲子烽煙戰場,恍然如夢。

賀若擒虎想到姜萬象死前說過數次的話。

說他身上糾纏太多的人脈人情往來,說他不可為此所累,忽而緘默,想著那時候君王的目光,賀若擒虎不能不懷疑,那時候的姜萬象,就已經看出了如今的可能。

“所以,這些該死該殺的賊子叛軍,就只能交給將軍了。”

賀若擒虎的思緒回來,道:“是。’

“交給臣便是,請陛下點起兵馬、臣,不如出征。”

只是在這個時候,賀若擒虎看到了姜遠臉上有一種遲疑尷尬的神色,道:“將軍可不能夠離開此地、天下亂世洶涌、皇后又懷孕、若有奸人來此怎么辦”

賀若擒虎看著姜遠。

他也是戰場上豪烈的猛將,這個瞬間幾乎要恨不得仰天大笑,把這姜遠心底里面的那些怕死恐懼之事都抖露出來,但是他卻只能聽到自己沉默之中,回答道:

“叛軍多為百姓,因為饑渴而被裹挾,既缺甲胄弓弩,又不擅長軍陣,看似十萬之眾但是以虎蠻騎兵三千,足以輕易破之。”

“唯一的麻煩,只是這些賊子太過于分散。”

“拋開竇德,單雄兩人。’

“其余諸賊,皆不足為慮,只需派遣國家年輕一代,五重天境,六重天將領,即可輕易破之。”

姜遠大喜,趨身往前,雙手抓住賀若擒虎手臂,道:

“如此甚好!”

“我家國之事,皆交托于賀若將軍之身。

賀若擒虎只是點頭答應下來,他畢竟是天下前五的名將,在之前那種激烈的亂世之中,睥睨縱橫、唯敗于陳輔弼之手中,也是吃了輕敵冒進的虧。

此刻安下心來,調兵遣將,應國國內的軍隊,如果去和秦國麒麟軍,蒼狼衛,背嵬軍這等一等一的強悍精兵去拼殺的話,那自然不是對手。

但是所謂的賊兵反賊,又是什么!

不過只是不擅長結陣的江湖俠客,不過只是因為饑渴而受不了,拿起刀子去搶吃的的饑民百姓,在這亂世之中,軍隊之間的差距猶如山海一般巨大。

三千重甲麒麟軍,可以沖散上萬的尋常邊軍。

可尋常邊軍提刀,在那守城兵馬里面就是一等一的悍勇。

而即便只是以守城,搜賊之軍隊為核心聚籠了起來的軍隊,那也是披甲,手持刀劍,有重盾,弓弩,一部分騎兵,弓騎兵,以及五重天,六重天這等級別的中堅亂世將領率領。

擅長結陣,懂得陣勢和兵法的正規軍。

對付百姓,太輕松了。

很快,許多‘反賊’皆被剿滅,寧遠將軍百里宸喟然嘆息:“只是些饑民罷了,也幸虧只是饑民,若是猶如秦國境內那些百姓,都有些微武功在身的話,這么大一股聚攏起來,就不好打了。”

“秦皇終究是泥腿子出身。

“竟然將刀劍交給了普通泥腿子。”

“愚鈍不堪啊,怎似得我等這般,輕易便可打贏了,得到軍功”

他將這些人捆縛起來,準備交給陛下發落,當姜遠知道大勝之后,是乃狂喜,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妙,妙,妙!”

“這區區賊匪頑寇,怎敵得過我大應天兵!”

百里宸恭恭敬敬道:“這正是陛下為天運所鐘,天威所至,四方上下無不賓服,這些百姓,就..”

姜遠封賞了出兵大勝的將軍,聽聞起來了這些叛軍,道:“何處來的百姓,不過只是叛軍而已,既是叛軍、不殺之,豈能安定四方”

這位將軍都有些說不出話來,正要稟報的時候,就見到姜遠踱步兩次,道:“如此不可,若天下人見此狀,必是抵抗越發激烈彼時豈不是我大應面上無光!”

“聽朕之令!”

姜遠親自下了圣旨,眾將軍見到冒意之后,臉上身上猶自復雜,不可置信,但是在重賞,以及帝王之震怒之下,仍舊不得不低頭領受圣旨。

百里宸等人打崩了幾支‘賊軍’之后,其余的百姓看到這些軍隊肅然可怖,哪怕是自己幾倍的人馬,面對著這披甲持弩的結陣重步兵都毫無半點的反抗之力,被砍瓜切菜一般屠戮。

心中驚悸不已。

完全沒有了戰意,自然已經有人想要投降了。

還有的甚至于拋下兵器,偷偷離開了這些聚攏的軍隊,把身上的起義軍的袍子都扔掉,只裝作是尋常百姓,偷摸摸回到家中。

而更多的則是被大應國的正規軍堵住了。

跑,跑不掉;打也打不贏。

只能夠在山野之間,看著外面駐扎之后,以一種穩定高效的方式向著前面推進的正規軍,心中驚悸、恐懼,倉惶不已,百里宸派騎兵往前,高呼道:

“應帝陛下,寬仁,知道汝等不過只是一時糊涂,為人所裹挾,此刻,若愿意歸降者,則盡可以回來,陛下對于汝等之過,既往不咎。”

“放下兵器,回歸田園之間,便仍舊是我大應子民。”

“仍舊受我大應之庇佑!”

“若是仍舊執迷不悟,則天兵到處,勿怪無情!”

于是眾皆心動,但是這一支‘賊軍’首領,乃是一個五重天巔峰境的江湖好漢,能夠凝氣成兵,使得一手好刀術,有一身醇厚內功,尋常的百姓,百十個齊上也不是他的對手。

但是這漢子緘默許久,看著外面的刀劍凌厲肅殺。

知道若是繼續下去的話,自己這一批人恐怕不是被困在山中,活活餓死,就是被刀劍屠戮、緘默許久,按著兵器,道:“百姓因我而至此,我豈能夠坐視他們如此”

“而我自己仗著武功獨活”

于是對百里宸大呼道:“我等怎么知道汝等說的是真!”

百里宸舉起手中的一卷明黃色青玉卷軸,高聲道:

“有我應國大帝陛下之圣旨在!”

“金口玉言,安能有假!”

姜遠下令,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為誓。

約降者不殺。

就連這位好漢也沒有被殺,其他許多被逼迫的走投無路的反軍部曲聞之,旬月之間,歸首略盡。

姜遠悉坑之于黃亭澗。

死者三萬余人。

死者高呼:“皇帝陛下,安能言而無信!”

百里宸以姜遠的回答回答道:“不知兵法所言,兵不厭詐!”

那個為了尋常百姓,束手就服的義軍統領悲憤,拋刀而出,怒道:“果如世人所傳,非天子也,是乃贗品皇帝是也!”

百里宸面色大驚,周圍校尉塞耳垂首不敢看,百里宸親自握著弓箭,將那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話的大漢給射死在那里,又以黃土填埋了。

三萬余人,皆被坑殺。

竇德聞言,緘默許久,道:“此刻才知秦皇所言,太平日子,不能夠用投降和承諾來得到,唯以刀劍。”而此次事情之后,天下瘋傳贗品天子的話。

而這一支賊軍之后的事情,青史之中,史筆如刀。

太史令薩阿坦蒂言一一

由是余黨復相聚為盜,官軍不能討,以至天下大定。

應國皇宮之中,姜遠卻對于自己的韜略,極為得意,飲酒歡樂,宴飲百官、大笑道:“如此兵不厭詐,兵家之道理,朕也是懂得的。”

“天下皆謂朕承藉余而有四海,設令朕與群雄高選,亦當為天子矣!”

魏懿文憤憤不平,只拂袖而去,賀若擒虎緘默許久。

殺降,雖是殺降,但是,但是......

他的拳頭緩緩緊握,骨節嘎吱作響。

他聽到一聲柔美聲音:“父親…..”

賀若擒虎的拳頭,還有那屬于兵家戰將,憤怒不甘心的火焰,就在這兩個字之下凝滯了,他抬起頭,看到那邊在皇帝身旁,母儀天下的女兒,看著自己,露出了渴求之色。

許久,賀若擒虎的拳頭緩緩松開來了,他的手掌放下。

重重落在了桌案上,然后端起酒杯,仰脖飲酒。

殺降,雖然是無恥了些,但是終究是戰場之上。

但是,那真的是降嗎

畢竟是一個巨大的國家,姜遠驅逐各方,掃平了一部分的國家反賊,然后又有下令——狼王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

這命令傳遞下去,很多人有不忍,但是也只是不忍。

畢竟,需要接受狼王給的糧食的,那也只不過只是走投無路的人,魏懿文猛然掀翻了桌案,怒聲道:“荒唐,荒唐!!!”

他終于受不了了。

什么狗屁的文正!

草他娘的文正!

他騎馬去尋找賀若擒虎,但是賀若擒虎卻被皇后邀請入宮中赴宴,魏懿文站在將軍府之前,只是覺得自己雙手冰冷,渾身身軀都失去了力量。

賀若擒虎!

他寫信給太師姜素。

姜素收到了信箋。

這位軍神彼時才剛剛去和秦皇一次交鋒,撤兵回來,有斥候將魏懿文送來的信箋遞過來了,姜素展開信箋,完好的那只眼睛和機關玉石雕琢的眼睛都倒映著這些文字。

魏懿文以筆鋒凌厲,慨然有大家之風名動當代。

但是這一封信的筆墨卻顫抖著。

可以想象得到,魏懿文在寫這一卷信的時候,是如何的痛苦,掙扎,不甘心。

魏懿文希望姜素回來。

他尋了賀若擒虎不回復,只好尋找姜素。

他說自己會不顧一切代價,哪怕是觸怒姜遠而死,也會拖延此事,請姜素太師回轉,至少,請太師寫信,制止姜遠的胡作非為。

姜素只是平靜將這一封信放在火焰上點燃了,那火焰倒映在他的眼睛里面,旁邊的副將緘默、詢問道:“太師是因為,當年狼王之戰,導致今日處境是以牽連百姓嗎”

姜素的目光里倒映著火光,道:“不。”

“百姓受狼王之糧,是因為百姓不能飽食。”

“是我等之過,豈能怨恨他們去接受狼王的糧食,以殉國而死的忠臣規格,去要求連飯菜都吃不飽的百姓,本就是荒謬之事。”

副將也是一位七重天的名將,排名十九不解道:

“可既如此、太師為何不回”

姜素看著遠處,看著天地之間的緋色麒麟紋軍旗,火光映照在視線的邊緣,也似乎和這麒麟軍的旌旗混合在一起,烈烈的如同烈火一般,姜素道:

“我在等.....”

姜素眼中的火光明亮,晃動了一下。

姜高被魏懿文提醒前去攔住應國軍隊。

魏懿文叩首,淚流滿面:“此刻唯有您可以止住這些兵士,殿下,豈有以刀鋒揮到百姓的頭頂,只是因為他們想要吃一口飽飯的原因”

這為老臣痛徹心扉,淚流滿面,他既有追名之心,卻也有對姜萬象那壯志的向往,如今掙扎、卻終究在姜遠一次一次荒唐的事情里做出了決斷。

“老臣,也會盡力阻止,殿下,請您一定要出力。”

魏懿文匆匆來去,前去想要通過相權干涉此事、至少把事情壓制住,拖延住,姜高親自率自己剩下的那些心腹,奔赴到了都城一側,見到猶如人間煉獄。

見到百姓被捆縛,被推入了坑洞之上。

這個一直溫醇如玉,渴求親情的君子心中的底線終于崩潰,一股怒火熱血激蕩起來,他本能抓起戰馬一側的弓箭,拉弓射箭,一箭射出。

那一面蒼龍紋的旌旗,竟然被這一箭射斷了。

嘩啦啦一一

蒼龍紋的大旗就這樣翻卷著落下來了,撲倒許多人,這一下實在動靜足夠得大,都已經引來了眾人的視線下意識轉回,卻見到姜高握著弓箭,面容漲紅,眼睛幾乎要噴出火。

“汝等,要做什么!!!

那為首的將軍躬身回答道:“先帝之亡,皆由當年陳輔弼之事,而這些賤民!”他并指一指被捆起來,扔到了溝壑里面的人,道:“竟然跟在了陳輔弼的身后,沖擊府城。

“開我大應國糧倉,不知死活地搬走。”

“如此行徑,若不重重懲處,天下豈能知道我大應國之國威!是奉陛下之命,處理這等人。”

“處理。!”

這兩個字眼入耳,實在是算不得有多好聽。

甚至于算得上極為刺耳姜高的視線緩緩垂下,看著這些百姓,男女老少,都面色驚慌失措,相互抱著,孩子的哭嚎聲音,女子的啜泣,男子的怒吼,匯聚成的。

正是亂世的火焰。

而這萬象之種種,倒映在了姜高的眼底,終于,讓他的心臟憤怒地開始跳動起來,萬民之悲匯聚洪流,姜高的額角在跳,目光看去的時候,那將竟然心中驚悸了下。

猶如面對一條憤怒的龍。

“是何荒謬之旨!”

“先帝既然不曾有過這等命令,汝等豈能如此!”

那將軍拱手道:“是陛下的命令。’

姜高深深吸了口氣,道:“停手。”

那將軍只是道:“陛下的命令沒有圣旨手書在的話,末將停手,恐怕一家老小,也被活埋,實在是不能夠答應。”

姜高道:“即便是我也不行”

將軍躬身行禮,也是低聲回答道:“末將可以暫且停下,還請殿下回宮取得陛下手書,則末將自然罷手,說實話,活埋這個死法,還是活埋一批餓著肚子的人,不是什么好活兒。

“殿下若要勸說陛下改變主意,還請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