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來客之蘇滿

第二十六章 釋然

“元芳”

那道光那個聲音讓坐在地上的李元芳瞬間恍惚了起來,她用手擋住了光線,瞇了瞇眼睛,從指縫間看清了來人。

那聲音還能是誰呢,她希望是誰呢?

“蘇滿,是你啊?”聲音里有一絲疲倦,也有一絲失望。

蘇滿并沒有合上門,她虛掩了一條門縫。輕輕地走向李元芳,然后隨著對方一樣,找了一個位置緩緩地席地而坐,接著也望向了眼前那盞漂亮的走馬燈。

馬燈上映著幾個孩童在嬉鬧,追逐放鞭炮,搶兔燈,輕輕轉動燈,登上的圖片便似動了起來的小視頻,一派熱鬧的元宵氣象展現無余。

“這是元英哥哥送你的么?”

聞言,元芳的身體微僵,她驚訝地抬眼看了下蘇滿隨后微微扯了下嘴角似自嘲一般道“是宋慈告訴你的吧!”

“嗯!”蘇滿點了點頭道“她很羨慕你有元英哥哥這么一個愿用自己大半壓歲錢給妹妹買漂亮花燈的哥哥。”

“若可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哥哥活著,好好的活著”李元芳將頭埋進來自己彎曲的膝蓋間深吸了一口氣,哽咽卻清晰地說道

“我愿一命換一命,只要我哥哥好好的活著,爹娘也會好好的,府里就會如過去一般......好好的”

“元芳,不論是元英哥哥還是你,誰發生什么不幸,你爹娘都會傷心難過的”

“蘇滿,你不懂。在我們這個世界里,是以男子為尊,我哥哥是我們這房唯一的男丁。他也是我母親的心肝”李元芳有些疲憊地靠著書桌角,嘆了一口氣道

“母親萬事以他為先,他沒了,母親的主心骨也沒了。她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看不到父親,看不到我。

哥哥沒了大家都很傷心,父親難受,祖母難受,我知道母親更難受。大家都在試著接受哥哥離世的事實,可是母親走不出來,她不愿走出來。”

聞言,蘇滿靠近了些李元芳,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安撫。只是此刻的李元芳已經陷入了一段沉痛的回憶,可能有些話對著這個世上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不愿開口。

只是蘇滿不同,她不是這兒的人,她是一個天外來客。自己知道對方的秘密,對方的軟肋,那么對方是否可以像是一個樹洞一樣讓自己盡情傾訴:

“蘇滿你知道么,我哥哥下葬那日,母親與父親大吵了一架,她將所有要來抬哥哥棺木的腳夫都打傷了,連府里的家丁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母親不愿哥哥離開她,似乎將那日要安葬哥哥的人都當成是殺哥哥的兇手一般。最后父親無法,只能在母親的茶水里下了藥,才讓哥哥得意安然下葬。

只是至此之后他們兩人便形同陌路,應該說只是母親單方面對父親就是視而不見,她日日將自己鎖在了哥哥的屋子里,那個放滿哥哥物件兒的地方。

母親除了每幾日會從哥哥屋子里出來與我說上兩句似有若無的話,便再也不與人交流了。

而父親因為母親的種種行為夾在祖母與母親之間十分艱難。我的父親自哥哥的事兒后就再也不在外頭飲酒了,只有每每佳節日父親才會一人在哥哥的靈堂前喝點兒酒自語至天明。

他不斷地自責,不斷地懺悔,可是他究竟有什么錯呢?錯的不是那個已經被處以極刑的歹人么?父親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而蘇滿,我的母親知道父親的痛苦,知道他在哥哥靈堂前懺悔,只是她對此視而不見。

她就算與父親坐到了一起,可是沒幾句話就會扯到哥哥的事兒,然后她會怪父親就是因為前一日醉酒而沒法陪她去上香,導致哥哥遇害。她會責怪父親,辱罵父親,還要逼父親承認是因為吃了花酒才誤的事兒,進而又質疑父親是不是要找人重新生個兒子來繼承二房。

當然母親也會怪自己當日偷閑沒看住哥哥,怪自己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她怎么能讓哥哥一人面去對那樣的危險,她一直說著自己該死,該死......

可是蘇滿,她卻從來沒有怪過我......”

李元芳突然紅著眼睛,似一只受傷的小獸用力得抓住了蘇滿的胳膊使勁地搖晃,表達著她的自責,她的憤怒: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怪我呢?其實就是因為我貪嘴,因為我喜歡吃那家的柿餅,哥哥是為了給我買柿餅,路遇的歹人,才無辜枉死!

不是因為我么?應是我該死啊!是我該死!”

李元芳的臉都扭曲了,她撒了桎梏蘇滿的手,一臉絕望地往后一昂,再次撞到了書桌腳上。感覺不到疼痛的她紅著眼睛看著地上的走馬燈咬牙道

“我只恨當年陪母親去進香的人不是我。

若是死的是我,是不是他們都會少一點傷心,祖母也不會再為難母親,父親和母親之間也不會有其他的人,府里頭還是和和睦睦的。

只是少了個女兒,父母也還年輕,大可以再生一個,再者哥哥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他們即便不生亦可以直接抱孫了。

那樣李府就還是一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吧!對么......

若是死的是我那該多好啊!”

“元芳”蘇滿一把抱住了對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緩緩地安撫著“若當時是你遇到了不測,元英哥哥也會如你這般自責,痛苦的,你知他愛你,疼你,你讓他如何能接受你的離開。”

蘇滿松開懷抱,對李元芳摸了摸自己的心胸口說道

“就如你也無法接受他的離開一般,這里會很痛。

根本就沒有誰死了更好了這一說法,你們都不該死。該死的那個也已經處以極刑了。

而你們能做的也只是慢慢撫平傷口,走出那段傷痛。我相信這一定也是元英哥哥心中所想。

他是那么溫柔的一個謙謙君子,他所希望的一定是家人安康,希望你們能快快樂樂。可是如今呢?

你不斷地說著你的母親無法走出元英哥哥離開的陰影,那么你呢?你何嘗不是將自己鎖在過去。

你逼著自己按著單子飲食將自己吃得自己有了哥哥的體型。你將自己的字跡練得像哥哥一樣。你的課業很好卻一直考砸,你努力學著哥哥的愛好。

那么你自己呢?元芳,你在哪里呢?元英哥哥喜歡的那個李元芳又在哪里呢?”

蘇滿感覺到李元芳的身體在不斷顫抖,抽泣,似在隱忍著,不敢釋放出自己的情感。

看著眼前隱忍著眼淚,不停對她訴說如果元英還活著的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李元芳,蘇滿感覺十分心疼。

這個孩子在府里過的戰戰兢兢,即便連笑連哭,似乎都在糾結著自己配不配。

“如果難受,你就大聲地哭出來吧!”

蘇滿輕輕拍了拍李元芳的背,給了她安慰,“不要怕,我會陪著你的”

在那個黑暗的小屋子里,一直獨自傷心,一直被忽略的小元芳似乎看到了一人,走來安慰她,告訴她會一直陪著她,讓她不要怕。

是啊,她一直怕,一直在害怕,一直保護自己的哥哥走了。父親母親形同陌路,家里還有虎視眈眈的歌姬,祖母看到她總是唉聲嘆氣。她怕,好怕這個家就要散了。她想哥哥,但是她不敢說。

她想爹娘也不敢開口,她怕看到他們看她的眼神里都是哀傷與懷念。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觸到他們的傷心處,同一屋檐下卻各自生活,最近的距離也是最遠的距離。

李元芳先是抽泣,還在壓抑著,在蘇滿的輕拍安撫下,漸漸地放下戒備。隨后哭聲漸漸地響亮了起來,最后變成了嚎啕大哭。

把這五年來的痛苦悲傷,殫精竭慮,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這一刻釋放出來。

李元芳足足哭了半個時辰,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她看了看屋外的天已經暗了下來。此時的日頭到了西面,原本看不到人此刻也顯現了蹤影。

書房那扇未合緊的門因為風的緣故已經打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恰巧將屋外一人的影子倒映了進來。那虛弱掩靠著門框微微抽搐的影子,那輪廓似乎是......

李元芳的眼睛再次模糊了起來,她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門口處,可是她的手顫抖著,不敢打開那扇門。

她躲在里頭,那人躲在外頭,彼此心里都有一個無法忘卻的人,可她們也都深愛著彼此,不愿對方看到彼此的難受。將心緊緊地閉合著,傷口永遠無法愈合。

這時,門口多了一個影子,將門外的人摟緊在懷里安撫著。天暗了,起風了,房門打開了。一家三口間的那道隔閡也打開了。

長輩都沉浸在失去第一個孩子的痛苦里,卻忘記了自己另外一個孩子。那個看似和普通孩子一般成長的孩子那般痛苦傷心害怕,但是他們都沒發現。

他們已然失去了一個孩子,難道還想失去第二個么?

蘇滿剛才質問李夫人的話讓李夫人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傷心也太過自私。

是啊,元英是她第一個孩子,是她花了諸多心思的孩子。他很乖,很貼心,是這個世上最溫柔的兒子。可是元芳也是她的孩子啊,她也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因為她太懂事了,太乖巧了,從元英死后她一點都沒有麻煩過她,一點都不依賴她。小心謹慎地在家中維持著平衡,可是失去了元英的府里早就沒了過往的平衡了。

此刻的李夫人看清楚眼前的孩子,那個小時候愛美愛笑愛撒嬌的糯糯小姑娘如今......

不再撒嬌,不再微笑,也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她不知從何時起將自己原本的人生軌道改變了,她沿著元英的腳步走著。

那么痛苦悲傷的走著,孤獨害怕的孩子。她們怎么沒有看到呢?怎么可以沒有看到呢?

看著門內哭紅眼睛瑟瑟發抖的李元芳,李夫人再也抑制不住了,上前緊緊的抱住了她嚎哭了起來“對不起,元芳,對不起”

“娘.......”李元芳再次放聲大哭了起來,眼淚如決堤。

隨后門口的李詹事也走了進來,他亦是一臉哀傷與歉意,他上前將元芳母女都摟入了懷里,一家人自元英死后從未有時間可以安安靜靜地待在一處。

沒有猜疑,沒有指責,沒有謾罵,只是大家都在懷念同一個人,悲傷逆流成河。

剛下朝后回到府的李詹事,深吸了一口氣,如今回府比上朝更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這時有小廝過來報告說是李夫人將蘇城嫡女蘇滿給打了。此刻幾人正在李元芳的瀟湘苑的書房內......

李詹事讓對方閉了嘴,他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后即刻大步往瀟湘苑的方向去了。這幾年來,他真的疲于處理這樣的事情了,他的努力妻子一點都看不到。

元英走了他也傷心,他是自己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那個給會幫他在朝中應酬后哄著妻子,他是個文人,自然會喜歡和友人喝喝酒吟吟詩,不過就是一月一次的詩有會。

他從不喝花酒他也不喜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雖然夫人沒有書香門第女子的婉約與嬌柔,可是她在當年大殿向圣人請命與番邦蠻夷比試時的英姿颯爽讓李詹事鐘情。

原本幸福和諧令所有人艷羨的模范家庭,最后因為那個發了瘋的歹人行兇給毀了,徹底毀了。

夫人曾想要手刃仇人,也曾想要以牙還牙,只是被他阻止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仇人已死。難道還要滅了對方的滿門么?

曾經的那個夫人怎么可能那么恩怨不分,濫殺無辜呢!她越發的暴戾,因為那個歌姬碰了元英的東西就要將其毒打至死......

李詹事也是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到了夫人身上,他悲傷之余還要處理夫人的暴戾恣睢和母親的各種催生。獨獨忘記了自己的女兒元芳,那個失去了愛護她的哥哥,同時也失去了兩個疼愛她的父母。

在一個他們看不到的角落里,她逼著自己的長大,逼著自己穿上了層層偽裝,那個懂事安靜的元芳讓人心安。

可是他的小元芳更本就不是這樣的孩子啊!在她天真無邪爛漫可以嬌縱的年紀,她卻孤獨害怕的長大。

他們失去了一個孩子,難道還要再失去一個么?李詹事亦是留下了后悔的眼淚。

這邊的蘇滿覺得這樣的環境下自己留著好像有些尷尬,她從邊上的側門走出,對著李詹事點了點頭示意告別后悄悄地離開了。

那一晚,李府三人抱頭痛哭,將這幾年里的哀傷都哭了出來。隨后,他們一起懷念了元英,同時也開始接受了現在。

有些結即便解開了也無法立馬復原,只是從那個封閉的屋子里走出了這一步便是成功了一半。往后的日子也會慢慢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