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燕正想得出神,領路兵卒開口。
「姜先生,人已經帶來了。」
只見那名文士先是抬首愣了一愣,反應略有些遲鈍,緊跟著往桌前席墊一指,
淡聲道:「坐下吧。」
寧燕愈發懷疑這名文士身份。
她入座后,故作擔心地抱緊了女兒,加之氣血還未調養回來,看著還真有些病容:「方才那名醫師說奴家與女兒脈象皆異常,不知是何隱疾頑癥,可有治愈之法?」
「你與你女兒?」
文士似有些許詫異。
他還以為只一人,沒想到是對母女。
這倒是稀奇。
要知道這場全民體檢活動轟轟烈烈展開已有十余日,每日奔波各個縣鄉村,送到他跟前的人是不少,但真正有根骨的卻不多。往往忙碌一整日才收獲小貓三兩只。
其中不是年紀太大,天賦被浪費到無法挽回,便是年紀太小且資質平庸……
碰見顆好苗子,可太看運氣。
今日還未開張,他方才還以為今日會空手而歸呢。未曾想,一下子來了倆!
寧燕似怯懦地點了點頭。
姜勝此時還未開啟文士之道——皆因連日消耗與奔波,精神與身體雙重負荷,文氣都要省著用了——他示意寧燕女兒伸出手腕:「夫人莫擔心,且容我把脈細看。」
寧燕心下哂笑。
篤定眼前這文士就是個假醫師。
只是不知對方葫蘆里賣著什么藥。
年幼女兒不知發生何事,但她阿父曾告訴她,醫師是替自己驅趕病痛的好人,面對醫師要乖乖聽話,不能又哭又鬧讓阿娘累心。于是,她小心翼翼遞出纖細手腕。
姜勝也是懂一些岐黃醫術的。
望、聞、問、切,有模有樣。
這小女孩除了氣息有些虛弱疲累,并無其他病痛,想來是連日奔波所致。姜勝心中暗忖,緊接著凝聚文氣于指尖,悄無聲息涌入對方經脈,同時開啟文士之道。
寧燕也不著急催他。
孰料姜勝開口第一句卻不是說結果,反而開始盤問她們母女二人的來歷:「冒昧問一句,夫人與令嬡,非是隴舞郡人士?」
寧燕頷首道:「外鄉來的。」
姜勝哦了一句:「那難怪……」
「這病癥還與地域有關?」
姜勝搖頭:「沒什么關系。」
如果那玩意兒確實是病癥,還真有點兒關系——在他家主公橫空出世前,世間男女其實皆有根骨資質。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能存貯提煉后的天地之氣,一個不行。
姜勝方才以文氣試探,發現這女孩兒雖然根骨頗佳,但跟以往一樣存不住文氣。
一猜就知道是外地過來的。
寧燕忍了忍。
追問:「小女這病還能治嗎?」
「此事不急,還請夫人伸手一觀。」
寧燕:「……」
跟著兵卒一塊兒過來的少年聽到這些話,險些要上前理論——活了十幾年就沒見過這么奇怪的庸醫!懷疑這所謂義診就是江湖騙子蒙騙無知庶民,掏錢買黑心藥的!
寧燕依言照做。
腕部剛與指尖接觸她便變了臉色,迅速抽回手,陡然抬首看向姜勝,目光銳利。
質問道:「你作甚!」
女兒年幼對文氣感知不敏銳。
即使有所感覺,也不知如何表達。
但寧燕不同。
與丈夫宴安在山中結廬守孝那幾年,夫妻二人時常用切磋交流言靈打發時間。
宴安從不吝嗇藏私,每每有突破,便用操控文氣在她經脈循著規律游走的方式,與她分享每一道言靈的不同與玄妙……寧燕天賦本就極高,往往能舉一反三有新理解。
她雖不能容納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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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氣,但身體對文氣感知敏銳,能清晰感覺到天地之氣在經脈流淌的動靜。此事,也只有宴安做過。對她而言,這一舉動帶著些許閨房私密色彩。
姜勝的行為對她來說是冒犯。
「你能感覺到?」
寧燕羞憤:「不然呢?」
姜勝不知她火氣從何而來,但聰明的腦瓜子也摸到幾分真相——每個人對外來文氣的感知程度是不同的,有些人比較遲鈍,而有些人格外敏銳,對方又是婦人……
猜測寧燕應該是后者。
想通這一層,姜勝略有些尷尬地道歉:「夫人見諒,某并無調戲輕慢之意。」
「料想我們母女也沒什么隱疾頑癥吧?先生不妨直言,此舉為何!你們當真是沈君帳下?」寧燕也知道是自己反應激烈,緩和幾分臉色,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聞夫人口吻,不似尋常庶民人家……」
姜勝這邊答非所問。
寧燕深吸一口氣。
「先生何必盤問清楚?此行不過是替同門師弟送些重要東西給沈君。你們若是沈君帳下,倒是正好了。若不是——」眼神含著幾分警惕威脅,渾不懼當下的處境。
讓伙騙子在自己地盤上招搖撞騙,寧燕就要重新衡量衡量沈棠的能力了。
「夫人的同門師弟?」
「河尹郡守徐文注。」
姜勝被勾起了好奇之心——這徐文注不是天海徐氏家主?怎么成了一介婦人的同門師弟?他又為何讓對方來護送重要東西給自家主公?倒是沒懷疑寧燕此言真假。
「某自然效力于主公帳下,若無主公允許,哪里敢擺出這么大的陣仗?」姜勝起身,「既是徐君遣派的使者,夫人不妨與某走一趟。主公近日忙得很,現下不在治所……」
寧燕直奔汝爻怕是會撲空。
「甚好。」
她思忖片刻便答應了。
姜勝走出竹棚的時候順便看了眼少年,道:「你也跟著來吧,今兒稀奇了……」
一連來了三個。
這少年氣運明顯不如寧燕母女。
但——
聊勝于無。
仔細培養培養也能用。
姜勝等人臨時落腳點在附近一處規模較大的村落,掏錢跟村正租借了幾間屋子落腳。為了體檢效率,官署選擇「兵分幾路」。每日將可能有天賦的人帶過來給姜勝細查。
姜勝任務重,康時等人也不清閑。
他帶著寧燕等人回來的時候,康時正毫無形象地往嘴里灌水。僅僅兩三日沒打理,短短的青皮胡已經冒出頭,看著有些邋遢。正要往嘴里灌第二碗,門外傳來姜勝聲音。
「季壽,主公現下何處?」
寧燕聞言頓步。
緊跟著聽到康時的聲音。
「主公去隔壁臨鎮相看豬苗了,那奸商不知從何處聽來風聲,將十里八鄉豬苗都收走了,還想坐地起價……主公哪能慣著他?」康時說著扭過頭來,視線越過姜勝。
咦,瞧見一張很熟悉的面孔。
「咳咳咳——」
一口冷水險些嗆進喉管。
「怎么會是你?」
言語間有幾分避之不及。
姜勝視線在二人之間游轉,挑眉。
他隱約有聽說康時這人嗜賭又好美色,這……莫不是湊巧碰見了以前的桃花?
仔細一想,也不無可能。
此女容顏雖憔悴,但五官底子端正。
若多添幾分氣色也算明艷嫵媚。
寧燕道:「是我。」
「你是……來尋康某的?」康時放下碗,拍了拍水漬,視線轉到寧燕牽著的小女孩兒,依稀能從她的眉眼看到幾分摯友的輪廓,不由得眼眶微熱,「這孩子是……」
姜勝眉頭擰得能夾死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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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頭竟還有一樁人命官司?
寧燕輕輕點頭。
康時摸下一塊玉佩,上前蹲身看著女孩兒道:「沒成想都這么大了,也沒提前準備,這禮物先收下……日后再補一份……」
女孩兒不敢接,抬頭看阿娘。
寧燕道:「長輩心意,收下便是。」
康時緩了緩情緒,望向寧燕。
「是他……讓你來的?」
寧燕搖頭:「不是。」
且不說寧燕自己的選擇,即便是興寧給她們母女安排的后路,康時也不是最優選。此行碰見,純屬意外:「因著徐師弟的委托,幫他運送種糧過來,應是沈君所需。」
康時的注意力被種糧二字吸引。
「多少?」
寧燕道:「今年春耕夠用。」
康時大喜,忙道:「先登,這個好消息一定要盡快派人告知主公……」
姜勝也是這個意思。
寧燕這陣及時雨來得太及時,為表謝意,自家主公可不能怠慢人家了。
正要派人,敏銳感知到沈棠氣息已經靠近村口,大老遠還能聽到她的聲音與一群吭哧吭哧的豬苗叫聲混雜一處:「……那奸商真是老壽星上吊,漫天要價要到我頭上……不知道這塊地盤姓沈嗎?一頭豬苗賣出成豬的錢,活膩歪了他!還想走官署采買做假賬的路?咱們官署有多余的人采買嗎?」
還不是她這個郡守親自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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