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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藤蔓爬滿宅院角落。
足有水桶粗的尸人藤猶如毒蛇般扭動著靠近血氣最旺盛的區域,原地只剩一具面色慘白的尸體。啊不,“尸體”沒死,只是短時間失血過多昏迷,呼吸微弱罷了。
尸人藤將內院重重包圍。
府上年長的郎君和女君被家丁圍在身后,年歲小的環抱各自生母脖頸啜泣,膽子小的仆從丫鬟瑟瑟發抖,尖叫不斷。在場仍有上百人,中間最鎮定的莫過于一家之主。
他原以為是什么游俠上門,待見到侵擾宅邸的人是兩名妙齡女子,腰間各自綴著一枚桃紅和暗紫文心花押,瞬間明白她們來歷。暗中深呼吸,拱拱手,兀自鎮定:“吾等受小人蒙蔽,誤傳沈君謠言,為思己過,府上不分男女老幼,自發縮減用度,捐錢一萬白銀用于造河。雖不能彌補過錯,但也不至于惹得沈君為此大動干戈,派人登門吧?”
林風雙腿盤坐在最粗的尸人藤身上,雙目微闔,倒是她身邊的虞紫右手抓著橫掛在身后的佩劍劍柄,劍鋒出鞘幾寸,亮出雪亮鋒刃:“宋家主誤會了,主公聽聞有一伙黃烈殘部隱匿身份藏于附近,囤積輜重糧草,恐對府上不利,派吾等來善后而已。”
她笑了笑:“歹人狡猾,竟偽裝兵丁藏于府上。吾等也是怕打草驚蛇,加之刀劍無眼,恐傷府上貴人。故,動手前不敢提前告知。如今賊寇盡數被擒,藏匿的贓物也找出來了,宋家主可高枕無憂。對了,這里有一封主公親筆手書,宋家主得空可以細觀。”
虞紫從腰間布囊掏出一封書簡。
一根尸人藤將書簡卷走,陰暗爬行、扭動,很有禮貌地遞到宋家主手中。
如果沒滴答滴答淌血,或許會更友好。
“嗚嗚嗚嗚,阿父,囡囡好怕——”
“阿父,阿父,有血啊——”
年紀最小的孩子哭得嗓子要冒煙。
他們本就受到驚嚇,再近距離看到沾滿血的尸人藤,撲面而來的血腥將這種負面情緒進一步放大。孩子生母不知前因后果,出于對孩子的疼愛,張口叫罵:“什么歹人,什么殘部,府上兵丁護衛多是幾代的家生子,你們這是土匪上門,濫殺無辜!如今無憑無證就要奪人家財,還有天理王法嗎?”
虞紫嬉笑:“吾主就是天理王法啊。”
婦人被這話噎得瞪大雙目。
活了小半輩子沒見過這般無恥女子。
虞紫說著將佩劍完全拔出來,斂眸遮住眼底翻涌的陰冷:“觀夫人口齒伶俐,必是書香出身,對天理王法很是熟稔。您說說究竟是哪條,回頭也好稟告主公將它改了。”
婦人察覺到虞紫的殺意,縮了縮脖子。
懷中孩子哭得啞聲,聽得人心碎。
她將求助目光落向一家之主。
奈何宋家主此時也顧不上他們,只是憤恨磨著后槽牙,忍下火氣,一把奪下書簡。
虞紫好整以暇地等他打開。
宋家主暴力扯開系繩,書簡在他手中展開——沈幼梨寫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內容。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短短十四個字卻殺意十足。
宋家主的手都在顫抖。
他抬頭,視線落向宅邸院墻方向。
作為文心文士,即便根骨不算多好,但也能察覺到此刻有重兵將宅邸重重包圍。
他們一個個都沒有收斂自身殺氣,那是在戰場上死人堆磨礪出來的氣息,不是府上耗費重金培養出來的部曲私兵能比擬的。
眼前這個架勢,他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手中書簡的威脅不是恐嚇,人家真有將他府上剿滅干凈的準備。自己的選擇至關重要!若是識時務,乖乖交錢不再整幺蛾子,闔府上下還能有一條生路。若是他一意孤行,院墻外的亂刀就會精準劈到在場眾人的身上。
直至變成一堆碎骨爛泥。
天一亮,通通丟到街上任人踐踏。
宋家主氣得額頭青筋都要炸了。
沈幼梨,她怎么敢這么做!她怎么敢的啊!她不想著籠絡世家豪族為己所用,反而為錢暴露市儈兇殘的嘴臉,想方設法奪人家財!如此行徑,她與鄭喬之流有何不同?
虞紫淡聲道:“宋家主想好了嗎?”
宋家主做了個深呼吸,狠狠壓下不甘。
跟著擠出一抹扭曲不自然的笑:“若非沈君今夜相助,闔府上下怕是要被這些窮兇極惡的歹人坑害。他們囤積的糧草輜重皆為贓物,使者帶走也是理所應當。至于說造河的善款,吾忘了細說,那一萬白銀只是府上妻妾子嗣的心意,大頭由族中公賬出。”
虞紫笑容和善許多。
拱手作揖道:“宋家主大義。”
林風這才有了動靜,抬手掐訣。
張牙舞爪的尸人藤瞬間安靜,表皮起伏,仿佛一根放大無數倍的血管,往著一端方向輸送血液。只是三五個呼吸功夫,大部分尸人藤枯萎壞死,原地只剩一截截灰白色的干枯樹藤。風一吹,化齏粉。
唯獨她腳下的尸人藤饜足扭了扭。
飽餐一頓的它渾身都散發著愉悅。
林風道:“走了,下一家。”
尸人藤靈活馱著她,沿著院墻騰空而起,自月下飛馳而過。虞紫跟她是一起行動的,一道追風躡景發動,蹭了個順風藤。其他的,自然有院墻外的守兵善后。
林風:“還有幾家?”
虞紫掏了掏布囊:“還有兩份。”
離這里還有好長距離。
若非文心文士手段不一般,普通人騎著快馬都不一定在天亮前趕到。虞紫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知道這些人怎么想的,居然打了美人計的主意,真以為主公好騙?”
不知道什么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嗎?
原先一萬白銀就能搞定的事,現在最低也得五萬!白白浪費了四萬兩白銀!關鍵是這里還有個榜單,誰也不想成為最后三個。虞紫幸災樂禍地想,估計五萬也打不住。
林風低頭看著輿圖沒回答。
“真將美男送到主公身邊,見了幾位軍師還不露餡兒?只是不知那人生得什么模樣,看消息還是個普通人……”虞紫不解。
林風終于確定好方位,尸人藤在上一家私兵身上吸夠了血,此刻精神飽滿,干勁兒十足,速度能跟加持追風躡景的文心文士相比:“越是普通人越能降低戒備,眾軍師雖能窺探人心,但既然能被送來施展美人計,他豈會控制不好自己的念頭?”
窺探人心的言靈不算太難。
用它能偷聽人內心打算,但不代表施展對象內心的心聲都是真的,過于自滿也會陰溝翻船。老師也經常告誡她——任何言靈,永遠只是輔助手段,真正可靠的還是自身。
文心文士的強弱不在言靈,在自身。
虞紫笑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
有那份毅力讓自己心聲無懈可擊,這種狠人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找到的?軍師們可以錯判很多次,但美人計的美人只能輸一次。再者說:“世家出身,哪有主公鐘愛的?”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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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她最最喜歡擁有一身肌肉的武將?
都施展美人計了,還不投其所好……
真是小氣呢。
林風似乎也想到這一層,嘴角微抽。
這一夜,注定不平靜。
不是所有世家都有“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意識,長街沒有一滴血也是不可能的。
支持美人計的世家不少,這項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殺了沈棠。他們捫心自問,若他們是沈棠也不會放過對自己有惡意的存在,敲竹杠才能敲出多少利益?倒不如順著由頭將敵人滿門屠戮,順順利利接收所有的遺產。他們不認為,也不信沈棠有曠闊胸襟。
這封書簡就是最好的證明。
明面上只是威脅,但暗地里起了殺心。
即便他們今晚愿意妥協,改口付出更多的破財消災,但誰能保證沈棠不會隔三差五勒索一頓?誰又能保證她今夜收了錢,享受他們此刻滑稽嘴臉,不會扭臉舉起屠刀?
與其受這份恥辱,不如玉石俱焚!
“吾等不受她沈幼梨的羞辱!”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世家為了安全都會花大價錢豢養私兵部曲,主力一般養在郊外農莊,少部分調到府上看家護院。底蘊一般的,養個六七百人,底蘊深厚的,一道調令能拉出兩三千人!
特殊時期還能招募名下佃戶奴隸。
更有甚者,拉出萬人大軍也不成問題。
當然,調動這些兵馬需要時間,而他們宅邸大本營已經被沈棠兵馬包圍,一旦打起來就是九死一生。即便如此,他們仍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動手,毫無懸念被鎮壓。
云策看著倒在地上碎裂成好幾塊的冰雕,略微嘆氣。作為此次行動負責人之一,他自然知道主公的真實態度,她只是要錢,順便敲打不老實的出頭鳥,不想要人命。
偏偏,這些人怎么解釋也解釋不通。
鮮于堅道:“師兄,這邊好了?”
地上全都是冰雕尸體,死者仍保持著最后一刻的表情。這幕看得鮮于堅羨慕。他殺人,每次都弄得渾身污血,自家師兄從戰場下來也能白衣翩翩,渾身散發冰雪清香。
云策揮手讓士兵過來搬運尸體。
“嗯,好了。”
鮮于堅寬慰他:“師兄不要有心理負擔,你想救他們,但他們上趕著找死也沒轍。都說了主公要錢不要命,他們還非得將人頭送上,本身又是密謀死罪,死得活該。”
正說著,有青鳥落下站在他肩膀。
鮮于堅打開一看。
笑了笑:“有病找死的還不少。”
他們師兄弟奉主公命令,來此地接管當地軍政,清繳一下附近的山匪,理清當地郡縣的官署情況,順便再招募一些青壯練兵。剛來大半月,主公又發下來命令,讓他們盯緊附近的世家動向,最好摸清他們私兵所在。世家的私兵,師弟鮮于堅垂涎很久了。
主公是要對頑固世家下手了?
他身世坎坷,對世家還真沒好感。
只是,下一封密信澆滅了他的熱情。
主公只讓嚇唬敲打,世家愿意吐出破財消災的錢就行。他們愿意安分,暫時就先不動。鮮于堅大失所望,新招募的都是普通庶民,哪能跟世家精心豢養的私兵相比?
未曾想,這家主動遞上了刀子。
白送的好事兒,焉能不笑納?
只可惜——
另一家是呂絕和錢邕的。
呂絕還好說,他們相識多年,錢邕這個老油條就討厭了,吃到嘴里的肉絕不會吐。
隨著天邊泛起魚肚白,黑夜被緩慢驅散。虞紫和林風也跟盯梢第三家的駐兵首領成功交接,熟練走流程將宅邸包圍。早早醒來灑掃的仆從慌亂一團,慘叫充斥各處……
虞紫打了個哈欠,精神一震。
“干完這票,咱們去哪吃朝食?”
“也不知道此處有什么好吃的……”
她走在林風左手處,碎碎念不停。
林風道:“后院有個角門出去,拐角第二個街口有個賣餅子的鋪子,他家不錯。”
虞紫停下腳步:“什么?”
林風也驚愕停下步伐。
魯繼和楊英:“???”
此時,她們才發現林風走得最快!居然一直是她給人領路,摸清宅邸布局的領路人都被甩在了身后。林風怔在原地,皺眉。
虞紫小聲問林風:“令德來過?”
林風遲疑低語:“是有些眼熟。”
眼前這條精致長廊她似乎走了無數遍,只是記憶很模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知道往哪里走了。虞紫不問還好,她一問,林風表情古怪地想起什么時候走過。
有些不確定地繼續往前。
穿過一重重熟悉拱門,步伐越來越快。
前方啜泣和尖叫構成嘈雜樂曲。
有一道蒼老男聲鏗鏘有力地咒罵著什么,跟著就是木杖落在石板上的脆響。林風穿過重重人群,聲音的主人進入她視野。
另有一名年輕武者將眾人擋在身后。
在武者腳下有好幾道血痕。
受傷士兵被拖出來,傷勢并不致命。
年輕武者厭煩地擰緊眉頭:“沈君豈會欺凌弱小?爾等謊稱沈君帳下,是何居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