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讓朕來

1139:損到家了(中)

崔氏家主從容垂首,將書簡拾起,抬手拂去浮塵,卻沒有打開看一看的意思。女人見狀,唇角噙著冷意:“崔卿怎不打開看看?”

“這份書簡是臣與趙氏友人的書信,上面還有臣的花押刻印,沒有打開的必要。”崔氏家主說話的腔調一如既往平和,就跟他毫無攻擊性的溫潤眉眼一般,反倒襯得其他人咄咄逼人、胡攪蠻纏,他眸光清亮直視女人,“只是不知道這封書信為何會到了主上手中?”

即便是國主也不能干涉臣子私下交往。

更何況還是領一個虛銜的臣子。

未免疑心過重了。

那位將軍冷笑連連:“崔公難道不該解釋一下內容?你挑唆姓趙的做什么?姓趙的公然與主上作對,這就是你暗中授意的證據!”

崔氏家主面上不見慌亂,反而發出一聲輕笑,無奈又無辜地道:“將軍,您這罪名栽贓得有些牽強了。崔某與趙君是總角之交,尚在孩童便相熟,一年到頭私下書信往來沒一百也有五十,兩家四時八節更是沒斷過一次。一封私下發牢騷的書信,怎么就成教唆授意?至于說崔某跟主上作對,這又從何談起呢?素聞將軍學識淵博,不妨指出來讓崔某死個明白?”

說著,他抬起手中書簡晃了晃。

那名將軍被說得面色鐵青,怒氣值拉滿。

什么學識淵博?

在場哪個不知道他是游俠入伍,一步步升上來的,不算文盲,但跟崔氏家主這樣從小接受世家家主教育的人沒得比。崔氏家主這話就是貼臉嘲諷,當眾羞辱,但凡脾氣爆一些的都能直接上拳腳,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這位將軍脾氣也不小,只是他忍住了。

不僅忍住了,還發出了嗤笑。

也正是這一聲讓崔氏家主眉頭微蹙。

“崔公剛回來,應該還不知道吧?”

崔氏家主:“知道什么?”

將軍道:“就是姓趙的被小妾毒殺一事!唉,死的時候渾身發青,主上派人徹查,牽連出一堆腌臜。姓趙的苛待旁支兄弟,有人便在他身邊安插眼線,跟他妾室通奸,奸夫淫婦合力謀奪家財。罪魁禍首被擒拿的時候,經不住嚴刑拷打,倒豆子一般說出不少見不得光的破事,姓趙的將該做不該做的,全部做了一遍!當真是教人開了眼了,還能這么玩兒!呵,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崔公與這等奸賊往來密切……唉,您可不要被他蒙騙了啊!”

崔氏家主瞳孔微不可察縮了一下。

面部神情卻無一絲波瀾。

“他并非這樣的人。”

國主道:“這是供詞,崔卿不如看看。”

上面林林總總列了近百條罪名,末尾還有旁支兄弟的手印,完完全全是一樁鐵案!

“前前后后才三天時間,如何能定案?”

將軍反問:“崔公以為是屈打成招?”

崔氏家主道:“并非此意。”

將軍笑著露出一口牙,對崔氏家主步步緊逼:“本將軍是粗人,不似崔公那般有七竅玲瓏的心思,有一事很不解——崔公信中與姓趙的談的那句‘過猶不及’為何意?”

崔氏家主面對將軍的一再發作,眉眼終于流露出不快:“此前趙君修煉遇見障礙,與我求惑,我便回他‘過猶不及,有余猶不足也’,希望他能順其自然,這也有錯?”

往來書信內容其實很正常。

里面的牢騷也只是抱怨修煉之苦。

字里行間都是焦灼,崔氏家主的回信也是寬慰友人,根本不涉及政治。用這封書信當做發難的引子,誰聽了不說一句是胡攪蠻纏?

將軍卻道:“是與不是,崔公自知。”

崔氏家主都要氣笑了:“欲加之罪。”

梅驚鶴這時才出聲:“主上欲革故鼎新,下令清丈土地,分清田產優劣,以便日后征收田賦,趙氏明面上順從執行,背地里卻陽奉陰違,脅迫無辜富農自盡,又將此事冠以主上之名,民間因此流傳出不利于主上的惡語!不僅如此,此前主上深感庶民生活艱苦,不少人家每年都要耗費大量銀錢去買種苗和農具,若天時好還能勉強度日,若天時不好便是家破人亡。遂讓官府出面售出借庶民種糧種苗,每半年取一定利息,可隨夏秋兩稅歸還……”

崔氏家主道:“這不是好事?”

梅驚鶴道:“確實是好事,但巧婦難煮無米之炊。國庫空虛,一時半會兒也勻不出這么多,便想跟各家借一些,卻不想此事推行不順。等趙氏被害,整理他與各家私下書信才知,竟是此賊從中作梗,屢屢阻撓。市面上的種糧種苗價格高漲也是他的伎倆。”

“梅相想說什么?”

崔氏家主抬眼望著梅驚鶴。

“是懷疑這一切都是崔某出謀劃策?”

這句話說出來,廳內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梅驚鶴不急不慢地道:“斷無此意!崔公品行高潔乃是出了名的,自然不可能與這些人同流合污。只是瓜田李下,對有些人,該避嫌還是要避險,免得玷污了您名節。”

崔氏家主掩下眼底的異色。

淡聲道:“崔某受教。”

坐在上首的國主這會兒才從神游天外回來,煙槍敲著桌案,慵懶道:“對待這種陽奉陰違之輩,斷不能輕饒。壞事都他們做,惡名我來擔,這世上哪有這么荒唐的事?本想著重典嚴懲,敲山震虎,以儆效尤。只是趙氏剛剛大喪,孤這時嚴懲趙氏上下,怕會惹來刻薄寡恩的攻訐!只希望孤的苦心能被看到,日后少一些不該有的陽奉陰違,崔卿覺得如何?”

崔氏家主道:“主上仁慈。”

國主似乎很受用這句稱贊。

不過,這也不是她喊崔氏家主過來的主要目的。正如梅驚鶴說的,國庫如今空虛,即便吞并了戰敗國,搜刮了不少戰利品,仍不足以支持她的想法。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所以,要錢。

國庫窮,但境內世家大族們不窮。不僅不窮還富有得很。她也是當過崔氏主母的,哪怕沒有接觸到崔氏全部的賬目,但從冰山一角也能看出崔氏底蘊。崔氏也是世家之中比較克制的了,尚且能聚斂這么多財富,何況是其他人家?國主不能跟他們徹底撕破臉皮,又需要他們掏錢,便只能找個中間人代為遞話了。

這個人選,非崔氏家主不可。

剛才那一番發難也只是她的表態。

意在說明——

看,這些人私下陽奉陰違的小動作,她都知道,但她什么時候清算,你們不知道!不順從她,她隨時可以找理由做掉,哪怕你心里清楚姓趙的沒有那么不堪,但這不重要!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沒錢但她有刀!只要不將她逼瘋了,這把刀子就不會捅向盟友!

要是逼急了,看看誰先死!

國主嘆氣說了國庫的窘迫,又重提借錢一事:“崔卿,這事兒只有你能幫孤了。”

崔氏家主道:“臣盡力。”

他前腳答應下來,如影隨形的隱約殺意才散去,國主也露出秾麗笑顏:“崔卿辦事,孤自然放心。方才聽內侍說,崔卿這幾日不在城中,外出接人,不久前才回來。”

崔氏家主點頭:“嗯。”

“接誰?”

“內子。”

國主面上笑意漸濃:“恭喜了。”

笑得好看,只可惜笑意未曾觸及眼底。

崔徽的行蹤本就是梅驚鶴故意透露給崔氏家主的。借用崔徽這枚棋子,將崔氏家主引開幾天,利用這幾天的功夫將趙氏當殺雞儆猴的雞宰掉。在崔氏家主收到消息之前,將人半路截過來,再先發制人,敲打一頓罷了。

崔氏家主要是不肯聰明識趣一回,他今日未必能安全走出這里!沒看到在座臣子,沒幾個是崔氏盟友嗎?國主笑著轉移了話題。

眾人商議著上一戰的得失優劣,崔氏家主則安靜垂眸,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待一切結束,一個時辰過去。

國主又留了崔氏家主用膳。

語氣堅定,不容抗拒。

眾臣也知道崔氏家主與國主早年有過一段婚姻,對此也見怪不怪。這倆當年被人棒打鴛鴦,如今心有不甘也正常。殊不知,二人之間并無他們想象中的溫情和欲說還休。

有的只是一室安靜。

連筷子觸動碗壁動靜也無。

“你心里可是怨我?”

終于還是國主先開了口。

崔氏家主:“主上不該將克五引回來。”

他收到的不止是崔徽的下落,還有人對她不利的消息。彼時也沒多想是誰做的,實在是想對付他的人太多,哪個仇家都有可能。他急匆匆趕過去,看到回來探親的崔徽,驅趕也驅趕不了,若是用強恐怕將人得罪更深。

一回來就被告知跟他交好的人死了。

那一刻,他就想通了一切。

“梅驚鶴此舉過了。”

國主道:“驚鶴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作壁上觀跟不忠有什么區別?你想置身事外?也得問問孤愿不愿意!崔氏什么都不做,其實什么都做了!你也不要逼孤太狠!”

崔氏家主不言語。

國主:“陽奉陰違真不是你出的損招?”

她想讓王庭出面給庶民出借種糧種苗農具,也能杜絕民間逼死人的印子錢,結果推行各種不順利,國庫這邊也“恰當”爆出了虧空貪污丑聞,短時間傳得沸沸揚揚,遍地開花。消息傳到民間,庶民一聽王庭沒錢,心里打嘀咕——王庭沒錢怎么借錢給他們?

此舉對王庭信譽也是一記重創。

清丈土地也是為了后續推行土改。

戚國明面上的耕種土地跟粗估數據差了太遠,隱田和隱戶都被誰吞了,國主心里怎么會不知道?但想要從這些人手中將田和人摳出來,更不容易。朝會一提此事,底下臣子就跟排了值班表一樣,隔三差五輪流出來阻撓。

國主需要有人牽頭此事。

還有比崔氏家主更適合的人選?

只可惜,他兩不沾。

不要高官厚祿,只肯領一個虛銜。

想抓他把柄都不容易,只能挑在今天,用一封再正常不過的書信當做發難的楔子。

她敢這么做也是吃準了崔徽在自己地盤。

崔氏家主道:“不是。”

國主再問:“真不是?”

一向溫潤親和的崔氏家主露出了冷笑:“主上應該清楚,這種用爛了的伎倆,根本不需要授意。明面上不對抗,你的要求全部執行,背地里將事做絕做極端,自然而然就能讓人名譽掃地。不論他們做了什么,庶民只會以為是你做的。這種手段主上不也很熟練?”

她當年奪位也是這么做的。

只是如今被人用在自己身上才痛罷了。

國主問道:“你對孤有怨?”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你授意梅驚鶴用調虎離山之計算計我,害我親友,還不許我有怨嗎?”崔氏家主將筷子放下,作勢告辭。

國主這次沒有阻攔。

她還命人給了崔氏家主賞賜。

一堆的胭脂水粉。

沈棠帶回消息,余光觀察崔徽表情。

“送一堆的胭脂水粉,這位國主看著氣量不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崔徽五官雖不顯老,但也有了歲月痕跡,跟崔氏家主站在一起明顯差了歲數。崔徽剛回來,國主這位前妻就送胭脂水粉,多多少少有些陰陽怪氣滋味。

崔徽嗑瓜子:“不是給我的。”

沈棠詫異:“那是給誰?”

崔徽道:“賞賜誰就是給誰用啊。”

這些胭脂水粉還是從北地高價購入的,一分錢一分貨,效果確實比本地這些好,深受世家人士的喜歡。誰家梳妝臺沒一套這家的高端脂粉,都沒臉出門。崔徽南來北往那些年也有聽說,只可惜價格昂貴,她根本用不起。

沈棠指了指前院:“你前夫用?”

崔徽翻白眼:“嗯,煩他這點。”

明明就是二十五六的模樣,肌膚跟白瓷一樣干凈細膩,卻在她某次開玩笑說他顏色不如當年初見之后,開始學著世家貴婦那般保養。日常愛好除了搜羅言靈,還多了研究脂粉。崔徽起初還覺得好笑,但當她發現真正在衰老的是自己之后,便對前夫這種行為開始厭惡。

沈棠明白:“他在凡爾賽。”

嚴重加劇了崔徽的容貌年齡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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