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個人是誰,家住何處,年方幾何,靠什么營生,十六一概沒有同我說過。”說到這里,雋娘又換上了悲戚的面容,哪怕她明知明娘子看不到,可還是這般做了,“想來也是個苦命人,不然何至于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要了她的性命?”
原來是死于風寒。
這倒也說得過去。
明娘子松開捏著雋娘下巴的手,一面起身,一面吩咐徐娘子點燈。
也不知道徐娘子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是不是和白日相差無多,總之雋娘半點人撞上屋子里擺設的聲音都沒聽見,屋子就亮堂了起來。
明娘子逆著光,居高臨下的望著還跪在地面上的雋娘,道:“春風樓還在修葺,這段時日,你就先暫住在臨江仙,環佩留在你身邊供你使喚。”
環佩?!
雋娘睜大眼,顫抖著聲線問道:“那..喜兒呢?”
“環喜身體不適,我讓她好好將養著了,等她身體好了,再讓她過來照顧你。”
明娘子此舉,分明是要把她和環喜隔開!
但她沒有權利對明娘子的安排說不。
雋娘低下頭,乖巧應了聲是。
朝陽城內四下也亮起了燈。
君墨出了縣衙后并沒有立即回宋府,反倒是迎著熱浪抄著手踏進了茶肆。
晚間的茶肆沒有了白日的喧嘩熱鬧,只得零星幾個人,散落著坐在茶肆的各個角落。說書先生說了一天,許是也覺得累了,坐在臺上像打蔫的茄子,有氣無力的搖著扇子說著書。
君墨點了一壺茶并幾碟茶點,挑了一個居中的位置落座。
說書先生聽到動靜,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君墨,旋即又耷拉著眉眼搖頭晃腦的拉長語調說著白日發生的事情。
果然是在說這個啊。
君墨忍不住在心中感嘆一句。
余光瞥到垂落在自己肩頭的幾縷青絲,哪怕現在根本看不出到底是哪幾根被十六削斷了,可他的面色還是陰沉如水,放在小幾上的手也攥成了拳頭。
“這位書友是對我剛才說的那段不滿意?”
說書先生忽地合上折扇,握著它遙遙點了點君墨,問道。
“那倒不是。”君墨微笑著搖了搖頭,“就是覺得先生一日下來就說這么一段,未免太枯燥乏味了些。先生或許還沒說膩味,可我倒是聽膩了,不知道先生能不能換段別的來說說?”
散落在茶肆角落聽得昏昏欲睡的人們聞言也紛紛抬起頭仰起臉看向臺中的說書先生。
眼里閃爍的期盼渴望光芒,讓說書先生想要忽視都忽視不了。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幾聲詢問君墨想聽什么,然后又列舉了近日來自己說的一些故事,有從書上看來的,也有從老人們口中聽來的,還有眼下朝陽縣外大周境內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了的。
說完,他微微有些自豪。
畢竟在朝陽縣,像他這樣能說這么多東西的說書先生可不多,尤其是他還能把極其平淡的事情說得慷慨激昂抑揚頓挫。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先生厲害。”君墨拱手毫不吝嗇的贊嘆,“可我想聽的,先生方才似乎并沒有提到。”
沒有提到?這怎么可能?
說書人不想在人前失了面子,略瞪著眼結巴著問道:“你..你想聽什么?”
“煩請先生說一段春風樓的事吧,不要那種風花雪月,要有料的。依我看,前些時候說的那個濟南郡王是春風樓真正東家的事情就不錯,哦,還有春風樓是個殺樓的事。”
一個穿著青衣尚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負手從外面走進來。
唇角仿佛自出生起就一直凝在那處的笑意像是能化了隆冬冰雪的春風,帶著些微的涼意,讓人在這個時節看了,只覺沁人心脾。
說書先生愣了,那些散落在茶肆各個角落的人也愣了。
獨獨君墨沒有愣住。
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帶上了冷冽的殺意,死死盯著那個進門環視了一圈后就直直朝著他走來的少年。
一陣涼風拂過臉龐。
青衣少年就撩袍坐在了他的對面。
“茶還有嗎?倒一碗我喝喝。”少年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拿起茶碗遞到君墨面前,示意君墨給他倒一下茶。
君墨沒動,牙齒咬得咯吱響,而后從齒縫間低聲擠出兩個字:“十六!”
這個人,在白天對他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后,竟然還敢這樣大喇喇的毫不愧疚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是認為他身手不及他,所以有恃無恐嗎?
池魚笑瞇瞇的,見君墨遲遲不給她倒茶,便自己傾身探手拎了茶壺來倒,口中還道:“哎呀別這么生氣嘛。不就是削斷了你幾根頭發嗎?我也不知道那刀鋒利起來這么鋒利啊,我自己到現在還后怕呢。”
君墨冷笑。
“行了行了,今天你聽書的錢我出了,算是給你賠禮道歉總成了吧?”
少年擺出一副我已經很大度,都在忍痛割肉,你不要再得寸進尺的模樣。
君墨不為所動。
“行吧,再加一頓酒。”池魚豎起一根帶著薄繭的手指。
“兩頓!”
“你”池魚咬牙恨恨看著君墨,最后還是妥了協,“兩頓就兩頓!”
誰讓她這件事做得不地道呢?
她忍。
“先生,快說書啊。我們都還等著聽呢!”扭頭朝著始終安靜的臺上吼了一句,池魚才覺得心頭的鈍痛沒那么強烈了。
說書先生猛地回神,為難的看著君墨。
“我們知道點先生說哪段需要另外加錢,這好說。只要先生能拿出看家本事,把這段故事說得讓我們聽著暢快了,什么都不是問題!”君墨道,又在心里默默補充一句,反正不是花的他的錢。
“這...”
說書先生仍在猶疑不定。
他倒是不擔心這兩個人會付不起那點小錢,畢竟兩人身上的衣袍,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他擔心的另有其事。
“怎么?先生不方便說?”池魚扭過頭問他,一塊金錠就朝著他直直飛了過去。
說書先生驚了。
這可是金子哎。
就算他在這里再沒日沒夜的說個一年,什么賞錢茶點茶水的分紅加在一起,也不見得能得到這么一塊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