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暗,庭院里依舊繁茂的樹木在平整的青石地面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宅子里角角落落都次第亮起了燈,燈光明亮恍若白晝。
姜放面色不善的坐在花廳里,旁邊是喋喋不休的張氏以及一言不發,眼里卻閃爍著興奮光芒的姜菀。
“夠了!”他將茶碗重重擱在小幾上,茶碗與小幾相撞發出的聲響讓張氏噤了聲,“不就是花了七百兩銀子買胭脂水粉嗎?你也是女人,該知道這些東西是思思要用的,如今卻跑來說她大手大腳不知柴米油鹽貴,這怪得著她嗎?還不是你自己考慮不周,連這些必要的東西都沒給思思準備。”
張氏張了張嘴,她哪里沒給那個短命鬼的女兒準備了?
日常所需的那些東西,她可是半點不少,就是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落人口舌,誰會想到她今日心血來潮出府,就是為了添置這些東西啊?
還一買就是七百兩...
莞莞都沒一次買過這么多這么貴的胭脂水粉呢。
“老爺,我不是那個意思。”張氏道,“思思是你的女兒,自然也是我的女兒,女兒要買什么,我這個當娘的,自然是能買就買了。可問題是,思思買的那些東西,其中大部分都是給她身邊那個丫頭的..我這不是擔心思思被那丫頭騙了嗎?”
這話聽著倒還像個做娘的人說的。
姜放撫著下巴上新長出來的胡茬瞇起眼:“你說的那個丫頭是叫歡喜吧?以前就是府上的粗使丫頭,后來桃紅柳綠離開之后,得了思思的喜歡,才成了思思身邊的貼身丫頭?”
“是。”張氏點頭,面上沒有顯露半分姜放提到桃紅柳綠時對姜思的不喜,“我那時就覺得那個丫頭是個心機深沉手腕狠辣的,但看思思喜歡,便也沒有多說,如今卻...”
“等她們回來,你就把那個丫頭打發了吧,思思那邊我自會去解釋。”
張氏低眉順眼應下。
花廳內彌漫的硝煙散去。
天色再暗一些,在外面逛了一下午的蔓蔓和歡喜就在車夫的護送下回到了姜家。
踏進姜家大門的那一刻,要說蔓蔓心里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雖然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她們到底花了多少錢,但數額總歸不小,且這個時候不管是東西還是賬單,應該都已經送到家中來了,母親和父親想來也該知道這件事了。
張氏不高興定是必然的,可姜放會不會也不高興,蔓蔓就有些吃不準了。
她當時果然不該聽歡喜的話,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亂采買了一大堆或許她以后根本不會用到的東西,現在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小姐別擔心。”歡喜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低聲安撫道,“小姐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權當是把這些年姜家欠小姐的,讓姜家一次性還回來了罷了。老爺也知道這個,不會責怪小姐的。”
蔓蔓緊抿唇瓣,猶豫一刻還是道:“姜家不欠我的。”
歡喜一愣,旋即應聲:“是是,是婢子嘴笨說錯話了,姜家不欠小姐的,小姐也不欠姜家的。小姐是姜家大小姐,本就有權花姜家的錢,夫人二小姐四老爺他們都是這樣的。”
心底的擔憂并不是歡喜隨意張口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能散去的,蔓蔓揣著一顆忽上忽下的心往里走,剛走了沒幾步,就看到穿著厚厚冬衣的姜厚走了過來。
她停下來見禮,姜厚自是惶惶避開順道施禮喊大小姐,“老爺讓大小姐回來了就去書房見他。”
蔓蔓心里咯噔一聲。
“可是出了什么事嗎?”
“大小姐去了便知。”
看來是從姜厚這里問不出什么來了,蔓蔓便也不再問,讓歡喜把自己一路小心翼翼抱回來的東西拿回屋去放好,就抬腳去了書房見姜放。
姜放正在書房看賬冊,看到蔓蔓進來,忙把賬冊合上放到一旁,笑著沖蔓蔓招手讓她坐,又問她下午去了哪些鋪子,買了什么東西,高不高興。
蔓蔓一一回答,心內更加忐忑,規矩放在膝頭的手也不由得攥成了拳。
“思思,你不用緊張,今天的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是姜家大小姐,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不必擔心別的。”姜放說道,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和藹可親,“至于你身邊的那個叫歡喜的丫頭,她心術不正,留在你身邊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讓你母親把她打發走了...”
一直低垂著頭的蔓蔓猛地抬起頭來。
她嘴唇翕動幾下,像是要問為什么,后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沒有問出聲來,只是塌下了肩膀。
其實也沒什么可問的,剛才的話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
是父親覺得歡喜心術不正才想要把她打發走的,再問也沒什么意義。
姜放還在低聲說話:“..至于以后負責你飲食起居的丫頭,我讓你母親重新給你挑了一個。那個丫頭也叫歡喜,是個老實人,我親眼看過的,不會再出現桃紅柳綠的事。”
桃紅柳綠?
蔓蔓眼中劃過茫然,但她并沒有詢問,而是溫順的應了聲是。
“出去逛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屋歇著吧。”
說完了要說的事,姜放便重新拿起了手邊的賬冊翻看,蔓蔓也沒有多留,起身施禮后就退出屋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燈火通明,蔓蔓進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她給十六買的禮物,但卻沒有了歡喜的影子。
廊外傳來腳步人聲,同時有一道曼妙的身影投在門窗上。
蔓蔓道了聲進。
“婢子歡喜,見過大小姐。”
眼前的人眉彎彎,臉圓圓,即便是此刻沒有說話,面頰上也隱隱透出笑意,是讓人一見便會心生喜歡的面相。
但蔓蔓喜歡不起來。
雖然她知道這件事并不能怪到面前這個人的頭上,可她還是忍不住怪她。
“我不喜歡有人伺候,以后你就在外間負責一下灑掃之類的雜事吧。”
這就相當于是把她從一個貼身大丫頭變成了和粗使丫頭差不多的丫頭了,換做其他人,興許早就變臉了,但圓臉歡喜并沒有絲毫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