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低垂,不見明媚春光。
淮南壽春城里那些相邀出城游玩的各家族里的夫人小姐們此刻全都瑟縮著肩膀,兩股戰戰的站在路邊,任由那些平素在她們看來和路邊乞丐沒什么兩樣的低賤災民大搖大擺的鉆進她們的馬車,搜刮她們的吃用。
馬車里傳來兵兵砰砰的聲音。
那是那些低賤災民在翻動她們車壁暗格里的東西。
不過暗格里裝著的東西大多都是茶具棋盤這樣怡情又能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值不了幾個錢,就算拿走了也沒什么。
“娘,我把你前幾日給我的那只血玉鐲也放在那里面了..”
有穿著錦繡的少女悄悄湊到端莊婦人身邊輕聲說道。
話音還未落下,就有表情兇狠的災民朝著她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顯然是在猜測她們在說什么,是不是有要逃跑去報官的意圖。
婦人忙拽了拽少女的胳膊,帶著憤怒的字句從牙齒縫里慢慢往外擠出來:“你知不知道那個鐲子有多貴重?為什么要把它放在那里面?”
而與此同時,馬車里有人舉著一只血玉鐲歡呼著跑出來,仿若能流動的鮮紅璀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少女面色灰敗,果然被找到了,這些賤民!
她抬腳想要上前去把鐲子拿回來,卻被婦人拉住。
“你去干什么?”婦人呵斥,“要是把他們惹急了,他們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又放緩語調關切,“你給我好好待在這里什么都別做,已經有人去通知官府了,很快官府的人就會來,這些賤民得意不了多久!”
甚至還有可能為此付出性命!
畢竟淮南王接到朝廷的命令后,就大開城門熱情迎接他們進城,還好吃好喝的養著他們,他們沒有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敢攔截她們的車馬,搶奪她們的財物..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不可能保住他們!
所以說,當初就不該花那么多錢糧兵馬來護送救下他們的命,這些人就是白眼狼!
婦人在心底啐罵兩句,面上卻是半點怒意不顯。
忽然,腳下的地面發出了震動,耳邊也傳來了隆隆的聲音。
是打雷了嗎?
有人抬頭看天。
天色較之先前更為昏暗,烏云厚重得像是隨時都會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他們的身上。
但并沒有電閃雷鳴。
天空安靜乖巧如同鄰家孩童。
可耳邊的聲音并沒有消散,反而越來越大,腳下地面傳來的顫動也更為明顯..這是怎么回事?
“是官兵!”
“是淮南的官兵來了!”
“大家快拿上東西跑!”
方才還兇巴巴的災民們頓時慌了神色,抓住手邊搜刮來的東西胡亂往懷里一揣就拔腿往另一個方向跑,奈何衣衫破舊單薄,東西又多,隨著跑動嘩啦啦灑了一地...
“別去揀了,把剩下的東西拿好,快跑,要是被抓到就完了。”
是啊,要是被抓到,等著他們的就只剩下死這一條路了,可是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啊,淮南的這些人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每天裝模作樣的熬點摻了大量土沙的稀粥拿給他們喝,然后就像驅趕煩人的蒼蠅一樣,把他們趕到城外這些空著的田地里勞作。
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干活,要是動作慢了還會被一旁監工的人打..這樣的日子他們可不是過了一天兩天,他們從冬天到春天,一直都是這樣的。
偏偏其他地方的人還以為他們在這里過得很好,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吃飽喝足曬太陽,有厚厚的冬衣穿,有暖和的地方住。
朝廷對他們也很是關切,讓兵馬從巴蜀源源不斷的往這里運送米糧,希望他們在他鄉也能夠感到像家里一樣自在舒適。
家里才不是這樣的呢。
他們吵著鬧著要回家,官府的人卻說他們是吃飽喝足沒事干鬧事,要把他們全都抓起來,讓他們連摻了土沙的稀粥都吃不上...誰還能在這里待下去啊,他們害怕之下就大著膽子一起把那些監工的人打暈自己跑了。
沒有吃喝,就在野地里四處找樹皮草根,偶爾運氣好還能抓到幾只兔子山雞,然后在夜色掩護下,往青州的方向去。
今天也是湊巧,他們想著白天趕路能更快回到青州,所以就從地里田間草堆石洞里鉆了出來,誰知道剛出來就碰到了這些出門游玩的夫人小姐們。
也不知道是誰提議說去搶她們的車馬,她們的車馬寬大舒適溫暖,吃喝財物應有盡有,他們有了這些車馬,就能更快的回家,于是事情就變成了最開始的那樣。
那些夫人小姐出門在外帶著的護衛沒有他們人多,很快就被打趴下,剩下嬌滴滴的婢女只能在一旁干瞪著眼睛看他們拿吃拿喝,他們被這樣的順從暢快蒙蔽了雙眼,直到聽到有人說官兵來了才猛然驚醒做了什么蠢事。
這種時候只能跑了,不管說什么都不能停下,要是被抓到就真的半點活路都沒了。
他們拼命的往前跑啊跑,身后是離他們越來越近的裝備精良的官兵。
陰翳了許久的天空終于下起了大雨。
大雨阻擋了在曠野上奔跑疾馳的人們的視線,叫人看不清前路,雙腿也像是被沾了雨水的泥地給扯住了般,往前跑動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有人在泥地里摔倒,有人丟棄了手里的財物,有人翻身下了馬,有人揚起了手里的長刀。
雨勢更大。
嘩啦啦的聲音掩蓋了曠野里正發生著的噩夢。
室內燈火明亮。
顧淵等得無趣,拿起手邊的話本子慢慢看了起來。
對坐的衛里登時哇哇大叫:“老大,做人可不能像你這樣,怎么說我們現在也是對手,就算我的棋力不如你,你也不能這樣無視我吧?”
實在是太侮辱人了,衛里雙眼緊盯棋盤手指緊捏棋子搖晃。
“還沒想好要怎么下嗎?”顧淵問,語氣很是無奈,“這可是剛開的一局棋,上面黑白子的數目一眼就能看出來,你至于這樣舉棋不定?”
衛里不滿自己的思緒被說話聲打斷,叉著腰看向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