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星

第五十一章 白夜之名

傍晚。

吳淵叼著煙,緊了緊裹在身上的大衣,騎著自行車往家里趕。

今天生意還可以。

上午的時候,他在胡同巷子里串來串去,除了賣給師哥一張,還賣出去了三張。

下午因為有重要的專業課,吳淵不好再翹課溜號了,只好老老實實在學校上到四點多,不過后來他也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又在街上賣了兩張碟片。

六張碟片的銷售額60元,扣去成本30元,今日凈收入30元,還算是一個不錯的成果了。

只是,這點收入對吳淵來說,完全是杯水車薪啊。

“能攢一點是一點吧,就等02年的世界杯翻盤了。”吳淵一邊走著,一邊嘟囔道。

他一個正兒八經的電影學院在校學生,平常不認真在學校里上課,經常溜號跑出去到處兜售自制的盜版碟,當然是有原因的。

在出勤率一點都不高的情況下,吳淵還能夠獲得系里一眾老師的喜愛,自然是因為他的學習成績和實際操作都堪稱完美,這才能讓學校老師都對他寬容得很。

當然,這并不是因為吳淵是個天才,能夠無師自通,隨便學學就能成為學霸,而是這些知識對他來說都是熟的不能再熟悉的事物了。

事實上,吳淵心底有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大秘密。

16歲那年,他做了一個夢。

在這個夢里,他考上了心心念念的電影學院,并且認真刻苦的在學校里學習了四年,畢業后順利的進入了電影這個圈子工作。

三年攝像助理,三年副機攝影師,五年攝像指導,三年執行導演,四年聯合執導。

終于,在2022年,已經40歲的他,成為了總導演,拉起了一個投資將近五千萬的電影劇組。

然后,在劇組開機的宴席上,與投資方推杯換盞,喝到一通爛醉,迷糊中還在暢想著這部電影票房要破十億、二十億的吳淵,大夢醒來,回到了16歲的清晨。

一開始,吳淵以為這就是一場有些長的清醒夢,雖然有些惆悵,但是也不以為意。

可是接下來一段日子里,他發現在夢中曾經學到的導演知識和經驗,居然清晰的烙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而且一些在夢中曾經經歷過的社會大事件,居然也在現實里真實發生了。

吳淵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這夢中的20年,并不只是一場夢!

欣喜若狂的他,立馬選擇重操舊業,再次選擇了報考京城電影學院。

沒辦法,他在夢中經歷的那20年,一切都是圍繞著“導演”這個職業而努力的。

讓他重新來一次的話,當然是選擇再次一頭扎入這個行業,而不是去嘗試搞互聯網、房地產。

至少有了夢中的這些經歷,他再來一次的人生絕對會無比成功輝煌!

所以,小學只上了五年,高中又跳級了一次的吳淵,從夢中醒來后,再次以16歲的年紀,考入了京城電影學院98級導演系。

從進入電影學院開始,吳淵的心思就不在學習上,這些東西他早都學過了,之所以還要考電影學院,一方面是夢中母校,另一方面是這個年代想拍電影,那還是科班好辦事。

入學后,他心里一直琢磨的都是攢個劇組拍電影的事。

如果現在是2008年,吳淵相信自己可以憑借“隨便塞小蜜”的承諾,從煤老板那拉到投資。

如果現在是2012年,吳淵覺得他憑借豐富的畫大餅經驗,也能從那群搞房地產的手上弄到投資。

如果現在是2016年,那就更好說了,那群搞互聯網的入場時錢多到燒著玩,吳淵完全可以做一版符合大數據篩選的劇本,等著那群用錢開路的互聯網巨頭搶著砸錢。

可惜,現在是2000年,電影行業沒有煤老板,沒有房地產商,更沒有那群搞互聯網的巨頭,甚至電影行業都還沒市場化。

現在掌握電影拍攝經費的,是各大國營制片廠!

民營制片公司從面上來說是不能獨立拍電影的!

就算個人可以集資獨立制片,但是想要找資本投錢是不現實的,全靠自己籌錢,而且還得掛國營制片廠的名。

當然,第六代導演們就愛自己拍了拿到國外展映,也不在國內申報,但是這樣做是很危險的行為!

而且也別想著搞什么“花小錢辦大事”“低成本逆襲票房”的事情出來。

一方面是目前國內的電影市場確實不成熟,去年,也就是1999年內地票房冠軍是馮曉剛導演的不見不散。

票房:4300萬!

而在這部下面,票房就直接掉到一千萬左右了,再往下其他電影更是只有幾百萬的票房。

盤子就這么大,全國熒幕就那么多,吳淵就算把夢中那些幾十億票房的電影搬過來,也不可能復刻出成績,自然這個行業也吸引不到任何資本進入。

另一方面,就是現在拍電影是真的很貴,像鬼影實錄那種DV電影,或者數字電影時代那些幾萬美元就拍出來的電影,放這個年頭根本不可能實現。

因為現在還是膠片電影的年代!

全國上下所有的電影院,都是用膠片放映機來放電影,必須要用拷貝的膠片盤才能在電影院上映!

只能選擇膠片來拍電影。

但是膠片這玩意貴啊!

用數字拍攝,只要租下攝影機,想拍多少條就拍多少條,且成本幾乎為零——機器費用除外。

可是一盒400尺35MM的膠片,只能拍攝不到四分鐘,價格就要四五百塊一盒。

一部90分鐘的電影,在攝影師是熟練老師傅,演員水平都很高的情況下,一部電影拍攝下來配片比也要1:3,需要差不多270分鐘的膠卷。

再加上沖洗、配光需要的花費……

一部90分鐘的電影拍下來,其他費用都不算,光是花在膠卷上面,就要花5到10萬,這還是最理想的情況。

實際上吳淵來拍,配片比不可能做到1:3,能夠1:4都算他會省了。

王曉帥拍一部文藝片,能用200盒400尺的膠片...

對吳淵而言,只要是想拍電影,不管劇本做到多小成本,必須要花10-15萬在膠片的購買和沖洗上,再加上劇組其他開支,沒有20萬是別想拍一部電影了。

2000年的20萬,這讓存款只有不到5萬的吳淵望而卻步。

就這5萬,還是他爺爺去年去世時,為他留下的所有儲蓄,都是爺爺一點一點攢出來,再加上父母因公去世后留下的撫恤金。

大夢一場的吳淵,無比后悔自己在夢中為什么沒有關注一下歷年彩票大獎的號碼,為什么沒有做點投資炒股的副業。

雖然他知道一些很厲害,盈利很高、市值很高的公司,但是那些公司就算現在去投資,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夠拿到豐厚利潤的。

萬事開頭難,這第一筆啟動資金總是最難賺到的。

前世干了一輩子導演的吳淵,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壓籌在2002年世界杯是個很好的選擇。

雖然他從來不看足球、籃球的比賽,但是2002年棒子的黑哨實在是太出名了,出名到他就算不接觸足球,也印象深刻。

只要在四強之前無腦壓棒子就完事了,多的不說,賺到拍第一部電影的錢應該是沒問題的。

“其實也不是沒錢啊...”

已經回到家門口的吳淵,抬頭看向了爺爺留給他的家,一處京城東城的老四合院。

雖然這四合院沒供暖、沒空調,里頭的裝修從五十年代到現在就沒變過。

但是這可是占地兩百多平的四合院,真要往外賣,還是能賣個一兩百萬的!

不過很快這個念頭就被吳淵打消了,他搖了搖頭,在心里感嘆:“接下來20年是房價瘋漲的20年。”

“要是現在將這套四合院賣了,將錢拿去拍電影,怕是過幾年拍電影賺到的錢,都買不回這套四合院...”

他可清楚的知道,四合院是不可再生資源,隨著舊城改造的加速會越來越少,價格會不斷增高。

再過幾年,某外國傳媒大亨會以一平方4萬,總價一千萬的價格在東城買下一套四合院,然后到2014年的時候,這套四合院就已經值一個億了,到他夢醒前,價格已經奔著2億去了...

吳淵的這套四合院,對他來說就是無價之寶啊,而且是越往后越值錢。

在夢中,他就是拎不清這個,01年畢業后,將自家的四合院作價300萬就賤賣了,將這筆錢投到了自己的導演事業上,然后辛苦奮斗20年,發現手上攢的錢想要買回這套四合院的一間廂房都不夠...

同樣的錯,吳淵可不會犯第二次!

反正現在國內電影行業還沒有市場化,票房時代也還沒來臨,他也不需要急著在這兩年就拍電影。

等到英雄這部票房大片開天辟地后,再入場都還來得及。

“現在還是多積累點本金,等到02年世界杯發一筆再說吧。”

拿出鑰匙打開四合院的大門,吳淵沒有直接回主屋,而是拐進了右廂房內。

在右廂房里,凌亂堆放著一些他從學校放映室里借出來的電影拷貝盤,而在廂房的右墻上,還掛著一片電影幕布,以及一臺老舊的35MM電影放映機。

不過比起這些,最重要的當屬廂房中間桌子上放著的一臺二手DVD刻錄機,以及二手錄像機。

這間廂房,就是吳淵平常的工作室。

他身上貼著綁著的那些碟片,全都是誕生于此。

方法很簡單,借到拷貝片后,在廂房里播放,再由錄像機拍攝,最后把影像轉成數據刻錄在DVD上,這便是土法制作盜版碟的流程。

一部電影只要用錄像機盜錄下來后,就可以用刻錄機批量復制了。

這雖然沒有直接錄制下音頻視頻來的清晰和容易量產,但是這年頭有槍版片看已經不錯了,還要啥自行車啊!

就這條不成熟的產業鏈,一個月也能給吳淵創造一千塊左右的收入呢!

當然,雖然吳淵是“東城槍版之王”,但是他也是有底線的!

正在上映的電影絕不刻錄,不進電影院盜攝!

只有電影院已經完全下映了,或者在內地確定沒辦法公映,沒有引進的外國電影,他才會刻錄。

而且他刻錄的盜版碟,清晰度和正版碟完全不能比。

服務的就是囊中羞澀,買不起正版碟的平民大眾,主打的就是個差異化競爭!

這年頭,看電影可是奢侈享受,和20年后完全不一樣。

比起進電影院,大多數年輕人接觸的第一部電影,都是從一張沒有封面的光碟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