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衙差這么一說,慕流云的好奇心都更重,她連忙帶著袁牧等人穿過后院往衙門前頭走,一路上遇到的人倒是也都認得慕流云,對她客客氣氣地打招呼,慕流云也大大咧咧與他們稱兄道弟。
衙差們都是些粗人,沒讀過什么書,見到許久不見的慕司理來了,免不得有些拍拍打打的動作,慕流云習以為常,嘻嘻哈哈就過去了。
袁牧不動聲色,只是目光從幾個衙役身上淡淡掃過。
最不淡定的是袁甲,雖然在袁牧身后不敢有什么妄動,卻并不妨礙他一張臉黑成了鍋底。
慕流云對此無知無覺,和幾個相熟的衙差打過招呼,便熟門熟路穿過后堂來到前面,堂前的聲音越發清晰,慕流云朝袁牧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到門旁的一個墻垛后頭,站在那里能看得到堂前的一切,堂前的人卻看不到他們,是個看熱鬧的絕佳角度。
只可惜墻垛比較小,勉強能夠容得下兩個人擠在那里,袁甲和袁乙就只能在一旁等著了。
慕流云個子矮,站在前面,袁牧站在她身后,兩個人一聲不響就像是墻邊的兩道影子。
相比之下,堂前可就熱鬧得多了。
那個偷兒跪在堂前,先前在集市上遇到過的那個紫衣姑娘正叉腰站在一旁,看起來怒氣沖沖,銀牙緊咬,兩只眼睛里幾乎要冒出火光,像是眨眼功夫就要動手把衙門給拆了似的。
坐在堂前的李源,慕流云只能看到一個側臉,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西泗縣的父母官,發現這位聲名遠播的李大人比原本預想的要年輕許多,瞧著還不到而立,身著官服面對著堂下的女子和偷兒,一臉淡定,雖然沒有什么官老爺的威嚴,卻又讓人感到不可輕視。
“別人還說什么你這縣太爺明斷事理,我看是糊涂得厲害!”紫衣姑娘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著不遠處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偷兒,“這偷兒當街偷了我的錢袋子,為何判笞刑十下?”
李源面白無須,因此倒也沒有其他縣令那種捻胡子的小動作,身子坐得端正,朗聲應道:“依我大瑞律例,凡當街偷盜者,笞不過五十。方才我已經審問過,此人偷了姑娘的隨身錢袋,內有碎銀二兩,之后被姑娘當場追回,并未造成任何損失。
我朝向來愛民慎刑,既然未有損失,自然要從輕量刑,笞刑笞十為一等,我罰他笞刑十下正是順應了律法所規刑罰,并無過格之處,不知姑娘有何異議?”
“誰說你過格了!我說的是你不夠格!他偷了我二兩銀子,難道就值區區十下?”紫衣姑娘惱火道,“大人可知西泗縣里尋常人家一年能賺多少兩銀子?”
“不過三五兩之間。”李源回答得很自然。
“你也知道尋常人家一年不過能賺下三五兩?那我這二兩銀子也算是一戶人家半年的積蓄,就換了用個半寸厚不到的竹板子抽這廝十下?!”紫衣姑娘高聲叱責,“你還敢說自己不是糊里糊涂,昏庸無能?還是你跟這賊人有什么牽連,有心想要包庇他?!”“姑娘此言差矣,我觀姑娘衣著不凡,頭上所戴發釵也都價格不菲,隨身錢袋由上等錦緞制成,上面的刺繡同樣工藝精湛,若本官沒有猜錯,這錢袋恐怕比里頭裝著的二兩碎銀還要更值錢一些。”李源面對紫衣姑娘的指責并不惱火,依舊心平氣和與她講話。
“算你識貨。”紫衣姑娘沒有否認李源的猜測。
李源微微一笑,繼續說:“帶著金貴的發簪,用著上好的錦緞錢袋,可見姑娘出身不凡,區區二兩碎銀子,不過是姑娘逛市集玩兒帶的散錢罷了。
若這偷兒今日是翻墻入戶,偷了一戶尋常人家半年多的辛苦積蓄,本官定然不會判他笞刑十次便草草了事,輕則打臀杖,重則刺配以警示他人。
若這偷兒今日偷了姑娘的錢袋,被姑娘追上,非但不主動歸還,反而還想要出手傷人,那本官也定會以強盜之罪將其嚴懲。
然,此人雖說偷了二兩銀錢,但這二兩銀錢并非救命所用,也非應付柴米之需,那么偷盜口糧柴薪錢,與偷盜隨手零碎花用,所造成的危害自然也頗有不同。
負隅頑抗之徒與束手就擒之徒,惡意也不相同,此人偷盜錢財固然有罪,但造成損傷并不大,心中惡念也不算強,銀錢如數歸還,還在可以警醒糾正的可救之列,因而應當從輕發落,給他一個機會,若是此次挨了笞刑,之后依然固態萌發,我自然要種種責罰!”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驚堂木啪的一拍,高聲問那偷兒:“罪人可聽清了?”
“聽清了!聽清了!”那偷兒瑟瑟發抖,“我一定洗心革面,從此再也不做這等事情!若是……若是再犯,就讓大人直接把我的手給砍了!”
“不成!”紫衣姑娘一跺腳,嚇得那剛剛從地上直起身子的偷兒嚇得一個激靈,又趴了回去,“你說他惡意不大,我卻覺得他欺負我一介弱質女流,惡意大得很呢!”
她這么一說,大堂外衙門口那些個圍觀的人便轟然大笑起來。
先前這紫衣姑娘追著偷兒跑了大半條街,一腳能將已經爬起來的壯年男子踩得重新趴倒在地,隨身還帶著又是繩索又是長鞭,這幾種東西與“弱質女流”著實扯不上什么關系,也難怪方才目睹了這一切的人此刻笑得直抹眼淚。
紫衣姑娘被眾人笑得愈發惱火,一跺腳一叉腰:“不管,今日我定要讓這小賊吃些苦頭!你若繼續假仁假義,那我便自己動手,抽他個幾十鞭子,讓他好生長長記性!”
“我勸姑娘莫要亂來。”李源并不急,只是語氣嚴肅了些許,“濫用私刑乃我朝重罪,姑娘切莫因一時意氣用事,將自己從被害者變成了施害者!
我大瑞朝子民眾多,千人千面,萬人萬口,若每個人都依著自己的性子去判斷善惡,濫用私刑,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