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71戰前

奔牛鎮淮南軍大營帥帳中,朱瑾、李簡等數人端坐,一名牙將在下首沉聲稟告:“此番出兵我軍大勝,共斬首三百余級,攻破鎮海賊軍邸閣兩座,焚燒漕船三百余條,甲仗糧秣無算……。”

聽到那牙將將此次行動的得失稟告完畢,朱瑾神色如水,并無喜怒之色,身旁的史儼看到,做了個退下的手勢,帳中地位較低的將佐都退下了,只剩下李簡、朱瑾和史儼三人,良久之后,朱瑾苦笑道:“大勝,咱們自己丟了快六百人,才斬首三百級,這等大勝某家還是第一次聽聞。”

史儼勸解道:“相公,話也不是這么說,畢竟我軍是偷襲一方,能有三百的斬首,那邊的死傷至少要加一倍,算來也就扯平了,加上那些被燒掉的糧食漕船,咱們還是賺了。”

“三百首級?鬼才知道里面有幾個是鎮海軍兵卒,依我看只怕都是些民夫的首級吧?”朱瑾冷笑道,此次他派兵夜襲的主要目的是攻擊鎮海軍脆弱的補給線,自然不太可能有幾個敵兵的首級,再說這種在敵軍后方的行動,時間對于己方軍隊就是生命,就算擊潰了敵軍,恐怕也沒時間去收集首級,更不要說三百這么多了,像朱瑾這等久經戎行的老將,剛聽完軍情便發現了紕漏,方才那副樣子只是不愿在下級將佐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沮喪,傷了士氣而已。

一旁的李簡見狀,只得上前勸慰道:“朱相公何必如此,此番出兵敵后,本就是為了焚毀積聚,斷其樵采罷了,至于斬首幾何,不過是小事罷了,此番進兵,我方已經達到了目的,光是焚毀的糧秣,鎮海賊就得數日不食,損失了六百人,又算得了什么?”

“哪有這么簡單的,那呂方積蓄數年,一朝出師,豈會這般容易對付的、”朱瑾搖頭道,他常年在北方征戰,對位處兩浙的鎮海軍情況并不了解,此次出兵后,才從探子和往來兩地的商人口中得知呂方治理兩浙以來,物豐民阜,積蓄的民力財力非同小可。當年他和兄長與朱溫在中原苦戰十年,一開始也是勝負參半,只是朱溫由張全義經略后方,糧食甲仗源源接濟,而自己卻是越打越弱,最終兄長身死,自己不得不逃到淮南來。所以朱瑾對于一個穩定后方的重要性是有切身體會的,呂方通過先前的一系列的內政外交行動,先搞好了其他幾個近鄰的關系,又積蓄了相當的財富,全力向淮南開戰;反觀淮南一方卻是內亂頻發,四面樹敵,所以雖然從戶口領土上看,淮南遠勝鎮海,但是真正打起來,卻是朱瑾所領的淮南軍更希望速戰速決,而不愿意持久耗下去。

正當此時,帳簾掀開,一名校尉進來稟告道:“相公,外間有緊急軍情!”

朱瑾點了點頭道:“說!”

“哨探來報,鎮海賊軍有異動,賊軍碼頭上有不少漕船,正在裝運貨物!”

“廢話!”李簡斥道:“這算什么異動,賊軍老營碼頭那邊哪天沒有大量漕船的。”

那校尉被李簡叱呵,趕緊低下頭去解釋道:“末將該死,不過這次賊軍卻是從老營裝貨往回運,并非往前線運,而且其中不少是輜重。”

上首三人聽到這里,精神立刻就集中起來了,此地有大軍屯扎,老營碼頭旁有大量的漕船卸貨物不稀奇,可往回運那就很奇怪了,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這一切——鎮海軍打算撤退,事先將一部分輜重轉船撤退,可這不是敵方的佯動嗎?

“屬下還有一個消息,不過未曾確定!”那校尉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吞吞吐吐的說了出來。

“快說!”史儼早就耐不住性子,連聲催促道。

“昨日有幾個從鎮海軍那邊逃過來的,說那邊軍糧緊張,民夫已經是一日兩餐,一干一稀了。”

“什么?”李簡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昨夜的襲擊有這么快的效應,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動情緒,沉聲道:“你且將那幾個逃兵帶過來,本將要親自審問。”

數個時辰之后,中軍虞候將那幾名鎮海逃兵從帥帳中帶了出去,李簡回過頭來,看了看毫無表情的朱瑾,低聲道:“這幾人的話語中并無什么紕漏。”

朱瑾搖了搖頭,答道:“若這幾人是呂方故意派來的,也是不會有什么紕漏的。”

一旁的史儼點了點頭,贊同道:“不錯,他只需對民夫減掉一餐,自然有逃兵將消息傳遞過來,咱們自然問不出什么破綻來。我只是覺得一次夜襲也太快了些,呂方也是歷經大陣仗的人物,怎會這么容易退兵呢?莫不是故意示弱?”

這史儼在尸體堆里滾大的人物,戰場上的嗅覺實在是

李簡卻是頗為樂觀:“我倒是覺得不一定,呂方也許不是準備退兵,但他將輜重后運,讓民夫一日兩餐這總不是假的吧!這些舉動普通士卒看在眼里,會動搖士氣的。我估計他是被夜襲之后,發現戰況不利,便預先做準備,免得到了最后局勢土崩瓦解,不可收拾。”

朱瑾點了點頭,道:“李將軍所言也有道理,我們還是先靜觀數日再說吧,這樣吧,這幾日再派幾隊人去襲擊敵軍補給糧隊,再看看敵軍的動靜。”

鎮海淮南兩軍首腦這一番勾心斗角的結果就是,兩軍正面微波不起,可以江南運河為主軸的鎮海軍補給線則是烽煙四起,大的不亦樂乎,經過初次的大虧后,鎮海軍加強了對沿途邸閣的守兵和巡邏的密度,很是讓突襲的淮南軍吃了幾次虧,可畢竟鎮海軍的補給線太長,總有沒有遮攔的到的地方,雖然沒有像第一次那樣被人連邸閣都攻破了,燒了糧倉里的糧食,可漕船船夫著實損失了不少,畢竟鎮海軍沒法把船都搬到圍墻去,淮南兵攻不破邸閣的圍墻,放火焚燒水邊的船只還是做得到的。這樣一來,倒是把留在后方當轉運使和糧料使的陳允和駱知祥忙得不亦樂乎,叫苦不迭,每次看到前方報過來的漕船糧秣損失數目,這兩人的臉色便像是吃了十幾斤老黃連,幾乎可以擠出苦水來了。

鎮海軍老營,諸將佐分兩廂站開,無論是上首的王佛兒、呂方,還是兩廂的其他將佐,個個臉上都不好看,畢竟這些天數萬大軍蹲在營中勞師費餉,后方卻是烽煙四起,打得不亦樂乎。軍中傳言軍糧頗為不足,軍心不穩,這些不完全了解內情的將佐自然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帳中還是有一個人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渾似剛剛發了一筆橫財一般。

“啟稟大王,末將昨日已經督兵在武進城東西兩面各打開了一個缺口,待會發起進攻便可一舉破城!”羅仁瓊出列高聲道,一張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本來他還因為自己被派去圍攻武進城這個次要目標心情沮喪,唯恐錯過了立功的機會,可隨著戰事的進行,他驚喜的發現兩邊誰也不愿意先動,自己完全可以先拿下武進城這個首功,再回頭去參加決戰。確定了這一點后,他也不急著催促手下加緊攻城了,反而小心翼翼的用臼炮攻城機械破壞城墻,輪流佯攻疲敝守軍,選擇突破點,讓手下軍隊學習如何配合新火器的使用,反正有充裕的時間,又有威力驚人的新武器,不如慢慢演練,減少士卒的傷亡,打一場漂亮的攻城戰讓主上看看自己的本事。

“嗯!”呂方應了一聲,卻好未曾聽到一般,還是那副苦瓜臉,顯然未曾將破城的事情放在心上。

羅仁瓊看到呂方這個模樣,萬分郁悶,一咬牙上前一步大聲道:“末將今日便可破城,還請大王移貴趾于陣前督戰,激勵士卒士氣。”

羅仁瓊一開始嗓門就不小了,后來更是又上了三分調門,高亢的嗓音立刻將呂方驚醒了過來。呂方醒過神來,正好看到羅仁瓊一雙眼睛瞪著老大,一副要將呂方扯去的模樣,一旁的將佐看到他那副邀功的模樣,早就看不過去了,有人截口道:“羅將軍,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王身份何等尊貴,你武進城一個彈丸小城,你打了這些天還沒拿下來,還好意思請大王親臨,虧你說得出口。”

羅仁瓊聞言臉色頓時漲得通紅,正欲開口反駁,呂方此時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也不想手下諸將因為爭功邀寵而起了沖突,反正自己也有閑暇,順便也可以看看臼炮的效果如何,便點頭道:“如此甚好,羅刺史,守將李遇在淮南資格頗老,將來還有大用,你一定要將其生擒來。”

羅仁瓊聽到呂方應允親臨戰場,精神不由的一振,大喜道:“末將定然將李遇那廝生擒到大王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