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2府兵

待到次日,眾人回到七家莊地界。王啟年細細觀察,只見那莊子處在一條小河匯入淮河的交匯之處,兩面臨水。莊子的議事堂便處在其中的一個最高的山丘上,名叫岐丘,其他重要的倉庫建筑也在岐丘之上,奇怪的是,除了上山路上除了路口有幾個望樓,卻并無圍墻,土壘,倒是莊中的房屋修的極為奇怪,分為十余個巨大的圓形土樓,極為堅固高聳。王啟年詢問王俞,王俞低聲回答:“以磚為墻,不若以人為垣,莊中地域狹小,并無回旋之地,若不能團結一心,野戰破敵,縱然城墻高聳又有何用,何況城墻太長無力修筑,太短莊民的家業都在外面,也無心為某等苦戰。不如把這力氣花在練習戰陣武藝上。”王啟年本為騎將,以先登斬首為上,心中頗以為然,對王俞的觀感也好了許多,覺得不似呂方,全靠陰謀詭計傷人。

岐丘之上,議事堂中十分肅靜,大堂上首坐著七位老人,正是莊中的七家大族族長,下首處坐著兩人,乃是呂方和王俞。

“你們這次出去也辛苦了,先奉還兵符,跪拜了祖先吧。”上首的一位老人言到,此人長眉修目,容貌端正,年輕時定是一位美男子,正是七家之首王家的家主呂深。

王俞向呂方使了個眼色,呂方上前跪倒,說:“孩兒有大事稟報,此次截獲的車隊乃是淮南節度使楊行密的,獲得生鐵6000斤,步兵甲百二十具,弩機60具,馬甲40具,戰馬30余匹,弓矢兵器、牲畜、糧食無算。一同攻打的王佛兒火并了其余的李舍兒和徐大眼兩家,率領余眾想要投靠某莊。”

呂方剛說完頭兩句,上面的長老們便亂作一團,徐、柳、陳兩家的族長驚得呆住了,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勢力最小,年紀最大的胡家族長干脆兩眼翻白昏了過去,王、呂、劉三人面面相覷,都在皺著眉頭苦苦思索。靜了半響,王家族長王任之低聲說:“可否將那王佛兒拿住,交給楊使君,就說是此人乃是賊首,退還物品,以求得寬恕。”

“此事恐怕難行,爹爹,商隊護衛已有人逃走,他們很清楚圍攻人馬主力是某們莊子,再說王佛兒也會拖某們下水的。”王俞回答。

“那倒簡單,兵荒馬亂的誰知道圍攻的人是誰,至于王佛兒,某們割了首級送過去即可,死人還能說話嗎?”劉長老摸著頷下的山羊胡子,得意的說。

“在下卻有一計。”呂方抬頭說道,“楊行密虎踞淮南,久欲奪取濠、壽兩州,以抗宣武朱溫,某已向楊使君輸誠,假因畏懼報復而投入濠州張璲,待得楊使君大兵來到,里應外合,立下大功,如此這般,莊中有大樹可以依附,不用擔心哪日為賊所破。”聽到這里,上首眾人意見紛紜,哄的一聲吵作一團。

“你們兩人也累了,祭拜了祖先,交付兵符后,先回家休息去吧,明日再仔細商量吧。”呂深站起身來,雙手微微下壓,示意眾人禁聲。厲聲說:“此事極為重要,關系全莊人的生死。吾等都需在堂上里立下重誓放得出去,如有多言者,人人共誅之。”眾人紛紛點頭跪下立誓。

呂、王兩人前往議事堂時,王啟年被兩個親兵帶往一座宅院,聽親兵解釋,呂執政吩咐切莫怠慢了校尉,此處乃是呂方的家宅,請校尉好好安歇。王啟年多日行路,又歷經苦戰變故,本已疲憊,于是吩咐送來晚飯用罷了便洗漱休息了,一夜無事。清晨醒來便聽到窗外傳來武器的披風聲,披衣起來便看見呂方正打了赤膊練習矛法,那呂方持矛法頗為奇特,一手持長矛的根部,一手持長矛的四分之一處,出矛甚長,雖一時看不出這矛法的妙處,但看他身隨其足,臂隨其身,腕隨其臂,合而為一,周身成一整勁,進退既快又穩,9尺長的長矛后手不露把,矛尖端的水平,端的是好臂力,顯是花了一番苦功。

“呂兄好功夫,想不到凱旋大勝之日也不好好歇息一日,這么早就起來習武,可真的是讓人欽佩呀。”王啟年擊掌叫好,問道:“只是這槍法頗為奇怪,小弟卻是未曾見過,不知可否為吾解疑。”

呂方吃了一驚,原來他這槍法原是在現代時在武術隊時學會的楊家槍,來到這亂世之后,他深知這以前用來強身健體的游戲現在都是報命的技能,夾雜了莊中師傅的教授,認真練習,就算后來升為執政也絲毫不敢懈怠,本著多練一分便是一分的好處。可沒想到現代的楊家槍的起源乃是宋代反賊李全的妻子楊妙真的“楊家梨花槍”,號稱橫行天下二十年而無抗手,與當時流行的槍法頗有不同。王啟年精通武藝,一看便覺得頗有妙處,但也未曾見聞。他自是不敢多言,趕緊隨口帶過:“祖上所傳的莊稼把式,李校尉見笑了,昨夜歇息的可好。”

“自從楊使君廬州起兵以來,已經快十年了,便是尸體堆中也是倒頭就睡,何況有熱乎乎的鋪蓋,何況某不過是個敗軍之將,何敢多求,多謝呂兄了,只是在下沒想到淮上草莽之中居然還有呂兄這樣的豪杰,練得如斯精兵,“黑云都”天下精兵,沒想到居然被你逆鋒摧折,說實話,就算你沒有為內應的功勞,這樣的精兵,使君大人也要收至麾下,這兩日某回思那日交兵,頗有心得,想與呂兄切磋一番,不知可否。”王啟年在楊行密軍中素以勇武著稱,這次被一群流民擊破,心中早有許多疑問,早就想一一詢問,這次逮到機會兩人單獨相處,于是便直接說了出來。

“王兄謬贊了。”呂方心中一動,這王啟年統兵極有法度,只是一開始受制情報限制,于是后面步步受制,輸在自己的手上,若是自己易地而處也無他法,如果多相切磋,也有些進益。“在下兵法之道不過足食足兵,先教后戰。某隊中兵卒皆為自有田畝的農人,有恒產者有恒心,財均者取強,力均者取富,財力又均,則取多丁,加上士卒都是族中子弟,自然堅韌耐戰一些。”

“財均者取強,力均者取富,財力又均,則取多丁,這不是府兵制嗎?”王啟年聽了這里,看呂方的眼光又多了幾分凝重,原來這府兵制出自南北朝時的大梟雄宇文泰,此人本為北魏的大將,北魏經歷了爾朱榮之亂后,他與高歡相持爭雄,高歡占據了關東的大片富庶土地,兵強馬壯,勢力遠遠大過宇文泰。但宇文泰采用府兵制這一兵農合一的辦法,從富裕農戶和小地主中征集士卒,免去服役士兵們的賦稅,并將功勛和士兵們得到的勛官和勛田相聯系了起來,建立了一個強悍的武人集團——關西將門,并憑借這打敗了戶口數遠大于他的東魏。后來的北周,大隋,大唐都是以府兵作為起家的基本武力。一直到開元年間,均田制受到破壞,府兵制也隨之衰落,朝廷不得不采用募兵制,玄宗年間開邊甚急,尤其是河北安祿山兼領數處節度,而且十余年而不易人,從胡人中招募士兵,因而軍中不知有李家天子,只知有安節度,為后來的安史之亂埋下了伏筆。

“正是,當今之世,武人不但不能護衛社稷,反而吞噬弱民,實在是亂世的根源,募兵弱不足以卻敵,強則主驕,反生禍端,所以某力主重新均田立府兵,再造大唐盛世,再說莊中窮困,實在沒有財力募兵。”

王啟年聽到這里,深以為然,自安史之亂以來,驕兵悍將的禍端實在太多了。,兩人坐下細談,由行軍到掘濠筑壘,最后聊到槍棒,兩人談的入巷,王啟年生平從未見過這等人物,見識廣博,志向深遠,看對方不過30許人,竟仿佛世家子弟一般,偏又歷經苦戰,掌中虎口厚厚的一層繭子,顯是歷經艱辛的人物,呂方明明坐在眼前,卻越來越看不透了。心中暗暗思量:“此人當真是天下奇才,古人云:‘圣天子在位,必有星宿下凡輔助,當年某朝高祖皇上有衛公,大漢高祖有蕭何、韓信、張良。當今天下大亂,唐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莫非楊使君也有那九九之命?“想到這里,呼吸不禁急促了起來,抬頭緊盯著呂方的眼睛,低聲問道:“呂兄這般人才,就算是一方刺史也是委屈了,何況區區一個鎮將。卻不知為何推舉那王俞任之,呂兄休要欺某,某看那王俞不過中人之資,豈能破某。今日真是好男兒逆而奪取的時節,你如此大才,如錐處囊中,又豈是謙退之道可以掩蓋的。”

呂方聽到王啟年的問話,心中苦笑,自己身為贅婿,卻將呂家的嫡子送去做人質,現在已經有許多人不服了,還好族長明白情況,如果自己要做鎮將,恐怕連呂家都不會支持自己,自己沒了根本,又有何益。這些話自然說不出口,只是淺笑回答:“待得擊破濠、壽兩州,再考慮這些吧,說這些還太早了吧。”

王啟年聽到呂方的回答,心知對方已經聽進了自己的話語,便不再提那話題,便斜靠在后面的墻上,調笑道:“你得了六千斤生鐵,可打造多少兵器甲胄,某看你麾下士卒,除了頭三排后面的連副最破的步兵甲都沒有。這次某看你要把他們穿成烏龜一般不可,不過某看你的最后攻堅陣法也和烏龜差相仿佛,四面都是盾牌,讓人無從下口。”

“生鐵倒也罷了,某打算在長老會上進言,大半用來打制農具,只是這次得到許多馬匹牲畜,來年可以多開許多田畝,也可以建自己的騎兵。”呂方回答

“不用來打造盔甲兵器,你可是沒有工匠,那可是要吃大虧的。”王啟年急道。

“足食足兵才是正道,莊中缺乏鐵器,收繳了許多人家中的鐵鍋,大家連吃飯都是在公共大食堂吃,許多人都只有木犁,這不是長久之計。其實小河上游200余里處就有一處鐵礦,旁邊也有石炭,只是莊中沒有足夠的糧食來招募流民開礦煉鐵,這次有了這些生鐵和糧食,又有了楊節度的名義,今年冬天就可以招募流民,開礦煉鐵。”呂方也不避諱,老老實實的與王啟年說的明白。

王啟年聽了暗自心驚,正在此時,有人外面通報長老會相招,商談要事,兩人只得作別,約定明日在聊。卻連續十余日那呂方天不亮就出了門,深夜方才返家,見到王啟年面也是滿臉疲憊,兩眼都發青了,竟仿佛被征發開河的苦役一般。突然一日被呂方早早帶到議事堂,只見堂上坐了10來人,正是莊中掌事之人,都是滿臉堆笑,請王啟年上坐,一會兒便做出決議,派王俞前往面見濠州城張璲,命呂方與王佛兒招募流民,選拔青壯,嚴加訓練。待到楊行密大軍到達便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