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大人物縱橫捭闔,宰割天下的時候,呂方正在壽州城下,愁眉苦臉的看著自己的莫邪都挖掘壕溝,修筑壁壘,毫無一個穿越人物的自覺。他現在總算親身體會到當年中學課本里面國民黨軍中的嫡系部隊和雜牌軍的區別了,只不過自己身為雜牌軍而已。雖然楊行密用原先淮南道節度使高駢的親軍稱號為之命名,但全軍上下從行營都統李神福到自己手下的小兵都知道莫邪都是炮灰,是役夫,反正就不是淮南軍。一開始攻打壽州城,就把他們派上去了,可是還沒到城腳下,就一哄而散,估計要不是前面是城墻沒法有敵軍接應就倒戈相向了,朱延壽一氣砍了一百多個腦袋,掛在營壘上一排排的,很是嚇人。要不是安仁義說了幾句好話,估計呂方自己的腦袋也要被掛在上面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還是吃了二十軍棍。還好行刑的士卒手下留情,才沒留下什么禍害。
呂方沒有辦法,只好托老熟人王啟年求見了行營都統李神福,說莫邪都幾乎都是汴軍降兵,家人妻小都在汴州,自己又統兵不久,士卒未親,實在沒有辦法用來上陣。壽州天下堅城,排這種軍隊攻城只是突然浪費時間敗壞后面部隊的士氣而已,請求派到后面去整訓一翻。那李神福臉上并無表情,聽完后也不說話便讓呂方退下了,呂方惴惴不安的過了一晚,第二天便接到中軍命令,讓莫邪都去后面挖掘工事,運送物質。這下莫邪都成了免費的夫子,更是士氣低落,看呂方和他的親信的眼神都帶著一股恨意,呂方不得派人從七家莊中招來兩百人,自為一小寨。連上廁所的時候都讓王佛兒守在門口,左手拿著擦屁股的樹葉,右手握著橫刀。免得兵變發作,自己手無寸鐵,稀里糊涂的掉了腦袋。
呂方拍著手上的書信,唉聲嘆氣,苦笑著說:“佛兒,這娘們還以為某在這里升了官,做了大老爺,起居八座的過好日子,丫鬟婢女一大堆的享受,說什么思念的很,要過來探望,也不知道我們在這里天天挖泥巴,啃陳谷,還不如回到莊中,反正那里也是在地里挖泥巴,起碼不用擔心被人砍了腦袋,閑來打只野豬,麂子,喝點酸酒,哪像這里蹲在城下,說不定哪天就回不去了,還是王俞好呀,這季節可以牽著黃狗,到莊子外面去追野兔了。”
王佛兒卻是恭謹的很,跪坐在側后,橫刀放在膝上。自從投靠呂方之后,他日益沉默寡言,每日閑來只是向王啟年討教兵法,入了淮南軍后,更是莊重自持,寡言慎行,很得淮南軍中眾將的喜愛。呂方抱怨了半天,王佛兒倒是像什么都沒聽見似的,只得閉了嘴,由得他一人嘮叨。過了半響,王佛兒才勸道:“士志與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大人身負重任,如此抱怨哀嘆,豈不會傷了軍中士氣。將為兵之膽,您都這般樣子,麾下將士又將如何。”
呂方情緒本就不好,屁股上的棒瘡更是隱隱作痛。聽到這番話幾乎要笑出聲來:“麾下將士?這幫汴兵也算某這邊的人?哪有在自己營中還要挖壕溝,修壁壘的?老子現在出恭都要一手拿樹葉,一手拿橫刀,門口都要你佛兒守著,這幫殺才都是某前世的冤家對頭,早知道當日在濠州就別多嘴讓李神福全屠了就好,好人做不得呀。咦?”說到這里,呂方吃了一驚:“佛兒,某記得你只跟王啟年學過兵法,什么時候會說話這么文縐縐的?”
王佛兒摸了一下頭,有點不好意思的笑道:“屬下沒說錯吧,前些日子屬下帶人去周邊村子抓丁打糧,村子里面人都跑光了,只有一個漢子不曾逃走,反要某為他引薦,某看樣子會寫會說,像個讀書人,便帶回來了,這話便是他說給某聽的。”
“讀書人,投奔于某,這時候的窮讀書人看來還真不少,看來這人運氣有夠差,連某這種隨時都會掉腦袋的雜牌軍也來投靠,看來眼光也高不到哪里去,罷了,你把那人叫過來看看,閑著也是閑著。”呂方百無聊賴的撓著頭,天天戴頭盔的結果就是頭發里滿是跳蚤,癢得要命。隨口叫住準備出門的王佛兒:“你叫外面的呂雄那小子弄點熱水過來,某要洗個頭,真不知道你們留發髻干什么,癢死了。”
過了半響,呂雄搬了桶熱水過來,呂方開心的把頭浸了進去,立刻頭皮上那種專心的癢就舒服多了,他快活的抓著頭皮,:“呂雄,你把胰子拿過來,真舒服呀。”呂方快活的在自己頭上抹著胰子,要是有現代的洗發水該多好呀,給個皇帝都不換。
“執政,要不某每天都弄點熱水來,也不麻煩,在找個干凈點的娘們,讓您舒服舒服。”旁邊呂雄笑道。呂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臉上猥瑣的笑容,哎,什么年代都有這些急領導之所急的好同志,為什么佛兒沒能學到一星半點,和前世的唯一區別是自己是領導,而不是那個猥瑣的“好同志”。
“娘們?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小心被外面那幫汴兵砍死在娘們的肚皮上,人不許卸甲,橫刀長弓不能離手,忘了某說的話嗎?小心皮緊了。”
還好呂方沒有*上腦,帳外不到100步外就是汴兵的營帳。這時門外傳來王佛兒的聲音:“先生請稍侯,待某先進去通報一聲。”便聽見王佛兒重重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彎腰在呂方耳邊稟報:“那位先生過來了,大人要不要準備一下他再進來。”
呂方愜意的撓著頭皮,口里含糊的說:“就讓他進來吧,準備什么,一個書生而已。”
王佛兒為難的看了看呂方濕漉漉的頭發,上半身的解了鎧甲,只穿了件短衫,搖搖頭轉身出去了。后面傳來呂雄的低語:“一個窮書生,又不能拉弓也不能持槊,佛兒兄弟還那么重視,隨便打發了也就是了。”
呂方已經換了一盆熱水,正愜意的撓著頭皮,突然聽見門口有人說:“原來還以為不過是一方節度,看來將軍有天子氣呀。”
天子氣?呂方不禁抬起頭來,眼前是一個長大漢子,也就比王佛兒矮上少許,肩寬背闊,手腳長大,倒像一個武夫,只是瘦的緊。一件儒衫臟的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下襟少了一大片,只遮到膝蓋,腳上的草鞋也破爛的不成樣子了,看那衣服裹得肩膀緊緊的,明顯不是本人的衣服,臉上黑黢黢的不知道沾了什么臟東西。都看不出模樣來了。
“哪來的窮鬼,佛兒太老實了,還把這當做寶了,算了給點錢帛打發他走吧。”呂方心中有了打算,便說:“休得胡言,當今天子乃是在那長安城中,某又并非黃巢、尚讓那等亂臣賊子,莫害了自己的性命。”
那漢子卻不害怕,笑道:“當年漢高祖見酈生入謁。高倨床上,使兩美人浴足,而今日將軍見某范尼僧以將士洗頭,豈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呂方聽到這里笑道:“這倒是某無禮了,先生請稍后,待某換了衣服再來相見,佛兒,還不帶先生下去換件衣服,看先生身上的都成什么樣子的了。”說罷呂方飛快的擦干頭發,披上鎧甲,王佛兒帶了那范尼僧上來,原來此人父母本為一對僧尼,本有私情,龐勛時,將寺院燒成一片白地,只得還俗返鄉,便生了他,因父親在寺院中也讀了些書,搶回了些書籍,是以他也便隨父母學了些經史。后來兵荒馬亂,父母皆貧病而死,自己窮苦無依,卻體型高大,就是行乞也無人愿意給,那日王佛兒帶兵打糧,范尼僧看他體型魁梧,行軍頗有章法,覺得大有前途,便欲投入軍中博個富貴。
呂方聽罷,心中暗自發笑,這人怎么和那河陽節度使李罕之一般遭遇,都是少年為僧,后來窮苦無法過活,連做乞丐人家都嫌體型魁梧不給吃的,后來只好投軍過活,不過應該不會像李摩云((這李罕之也是唐末一個妙人,他少年時當過和尚,因行為無賴,所至不容,曾乞食于河南滑州酸棗縣,由于體型過于魁梧,沒人把他當做真正的乞丐,自早至晚,沒人給他東西,李罕之發怒,擲缽于地,撕毀僧衣,投軍去了先后在諸葛爽,李克用,朱溫麾下,反復無常,由于天下大亂,糧草不足,生性殘暴的李罕之縱兵為禍,以活人為食,每天派兵抄懷孟、晉、絳諸州,殺人無數,數百里內郡無長吏,里無居民。河內百姓,紛紛相結屯寨,反抗暴政,但都被李罕之派兵消滅。蒲、絳二州之間有座摩云山,有數萬百姓立柵于上以避亂兵騷擾,遠近流寇皆不能犯,卻被李罕之以精兵百人攻克,時人稱李罕之為“李摩云”。)那般殘忍且反復無常。范尼僧正說著,外面忽然一陣喧嘩,卻見的呂雄跑了進來,報到:“那幫汴賊又亂起來了,他們說中午的飯食太少,肚子餓,下午不愿再干活了,都圍到寨子外面了。”
呂方霍的站起身來,抄起頭盔戴在頭上,苦笑著對范尼僧說:“范先生,某先去看看下面這幫兔崽子,連下面的幾千降兵都約束不住,某都不知道你從哪里看到的天子氣”
范尼僧笑道:“沛公彭城之敗,為項羽所逐,連子女都要扔下車擺脫追兵,比您這時候還要慘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