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56酬功上

龍十二身邊那幾個親信頓時啞然,自唐中葉以來,全國上下可以說是驕兵悍將所在皆是,節度使們起來欺負皇帝,藩鎮的牙兵牙將們便欺負節度使們。當將軍的對這些桀驁不馴圖謀不軌的手下一般就一個態度兩種手段,形勢允許就殺,形勢不允許就先給好處等拖到形勢允許了再殺,血的教訓是太多了。現在那些降兵加起來不過千人,那點實力在底盤已經瓜分完畢的淮南根本不足以自保,若呂方起了殺心,找安仁義開口,一個晚上就能把他們全給屠了,更何況現在蔡兵被拆分成幾塊,下面士卒們又有土地有盼頭,只怕形勢不妙起來把這些頭目全給殺了向呂方表忠心的可能性更大。

龍十二看了看手下那幾個親信都不吭聲了,接著說道:“這樣王佛兒分些功勞走,其實對我等更有好處,省得功勞太大了讓上面為難,功高不賞便壞了軍中規矩,若是賞了又怕我等蔡兵在莫邪都中實力太強,破壞了平衡。反正我是鐵了心要在呂將軍手下干了,不想再生事端。你們幾個也注意點,嘴巴收緊點,要是讓呂將軍以為我有怨望之心,就算我不拿你們幾個的人頭表忠心,你們還逃得出呂將軍的算計。”

那幾名親兵想起昔日濠州城下被燒得焦黑的汴兵,還有壽州城下被俘汴兵的一排排無頭尸體,不禁打了個寒戰,那呂將軍的各種計謀實在是防不勝防,趕緊如雞啄米一般點頭。

說話間,戰事已經結束,五百多僧兵幾乎都被斬殺,因為僧兵營寨位于高處,所以往回逃的時候便是往上爬,速度很慢,追擊的莫邪都左廂士卒都是些久經戎行的老卒了,他們很有經驗,只是保持著隊形,斬殺著落在后面的敵兵,并沒有逼的很緊,一方面免得出現敵兵無路可逃,回頭來窮鼠噬貓的情況,另一方面讓爬山逃跑的敵軍在瘋狂的逃跑中消耗掉體力,減少對手的抵抗力。只有極少數幸運者逃回了營寨,其余的不是被斬殺便是棄兵投降后被殺得興起的蔡兵屠殺掉,有唐一代,蔡地人便以兇殘和善戰聞名。

站在莫邪都牙旗下的呂方冷冷的看著這一切,他并沒有派人阻止這一行動,畢竟自己身處敵境,身后便是大江,右廂兵還未和自己會合,敵情不明,若是留下這些僧兵,還要留下人手看管,一旦等會敵軍援軍趕到,形勢逆轉,只怕成了禍根,不如全部屠了干凈。再說自己下江南時便定下了方針,正如本朝太祖所說:“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他自從起兵以來,便下定決心,他的主要敵人便是世家豪強地主和佛教寺院,要消滅他們的實力,剝奪他們的土地和財產,并將土地分給自己的士卒和無地或者少地的貧民,制造出足夠多的中產的自耕農,他們是自己的最重要的兵源和財源,同時把退役士兵派到各個鄉村去控制基層,征稅練兵。只有這樣才能讓士兵和將領們愿意把命運和自己的事業連在一起,在地盤上建立一個和自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所以他才任龍十二屠殺投降的僧兵,因為隨著朱溫逐漸吞并黃河南北諸鎮,必然大兵南下淮南,隨之楊行密必然要把主力調往淮河一線與之相抗,那江南戰局必然反復。錢繆自保有余,進取不足,加上兩浙諸州也沒有完全內部整合完畢,必然要和談,那時自己俘虜的僧兵也不得不交還回去,不如現在殺了,將來對付靈隱寺的了凡也省幾分力氣。

“擊鼓,牙旗向前移動,準備進攻敵軍營寨。”呂方看到前面左廂已經將俘虜殺得差不多了,很多士卒正在一邊搜索敵軍尸體上的財物,一面剝取盔甲,隊形已經有些散亂,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將軍,士卒們都有些疲憊了,還是讓他們休息一下在進攻吧,驅趕疲憊之卒仰攻敵寨,敵軍若是逆襲,局勢便不妙了。”身旁的呂雄趕緊上前勸諫,他還有句話壓在肚子里沒說出來,當兵的收入除了軍餉和劫掠以外,戰場上的戰利品也是很大的一塊,士兵們的勛賞很大程度上也取決于斬首數目,所以一般大戰結束后,士卒們往往先在戰場上搜索戰利品和敵軍首級,若是主帥在此時驅趕士卒進攻敵寨,士卒們起來嘩變的可能性都有。

“我們疲憊,他們更疲憊,若不能乘敵軍驚魂未定,直逼敵軍根本,在營中的了空如何有機會行事,此刻多流一點汗,等會就少流一碗血。我們現在深入敵境,敵軍援兵隨時可能到,若不能奪取營寨有個立足之地,一有小挫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士卒們貪圖戰利品和休息也就罷了,你身為軍官,還這般目光短淺,若不是看在夫人的份上,這下便讓你去拿根長矛去當大頭兵去。”呂方越罵越是生氣,手中的荊杖狠狠的抽了呂雄兩下,回身對牙兵喊道:“擊鼓,進軍,有貪戀財物聽鼓不進者,一律斬首。”

呂雄臉上滿是羞愧之色,趕緊跑到自己的射生營中去指揮了,龍十二聽到鼓聲,趕緊帶著親兵驅趕著正在搜索財物的士卒,進攻敵寨去了,有兩名老兵聽到鼓聲,心中惱火,竟然扔下兵器坐在地上抱怨說沒力氣了,從來沒聽說過不讓士卒們收羅戰利品的將軍。龍十二立刻將那兩人斬首示眾,這才將左廂士卒組織起來,左廂很快便逼近了營寨,開始填壕溝,破壞拒馬,僧兵營內已經亂作一團,逃回和留守的近百人早已被方才的屠殺嚇破了膽,只有少數幾個人爬上望樓向下放箭,也立刻被后面的射生營射成了刺猬,正當此時,營寨大門處突然一陣喊殺聲,正在寨墻上露頭射箭的守軍突然一個個被砍倒,人頭也被扔了出來,大門也被打開,只見里面兩隊都穿著鎮海軍服色的軍兵正在自相殘殺,所不同的是人數較少的一支右臂上綁了一塊白布以為標志。龍十二眼尖,看見前面最為驍勇的一人正是親兵隊里面的那個徐二,口中還大喊著:“營破了。”龍十二趕緊驅趕士卒沖進營內,首先搶占糧倉,軍資儲備。營內守軍眼見大勢已去,紛紛棄甲投降,不一會兒,營內中軍便打起了莫邪都的軍旗。剩下的六十多守軍都被趕到后營,圍成一團。

呂方高踞首座,手下將佐分列兩旁,沈麗娘身份尷尬,便侍立在呂方身后,她身著軟甲,手按腰間長劍,紅顏與白刃相映,別有一翻俏麗。了空笑吟吟的站在末尾,他方才也披甲持兵與徐二他們并肩奮戰,也斬殺了數名僧兵,可此時雖然血染戰袍,可還是一副高僧大德的摸樣,呂方在上面看得有趣,笑道:“了空師傅,這次渡江破敵,你功勞第一,你說說我該怎么賞你。“

了空聞言出行行禮如儀,一絲不茍:“這世上從此之后便沒有了空這人,只有莫邪都的高奉天高虞侯,這些都是屬下的本分,還請將軍隨便看著賞吧。“

呂方搖了搖頭:“高虞侯,你這話可就錯了,軍中最忌諱的便是賞罰不明,你立了功便要賞,否則何以激勵壯士。”說道這里,呂方頓了頓,對了空問道:“高虞侯可通筆墨,懂算術?”

“還算粗通。”

“那好,本來這莫邪都中的掌書記的活都是范尼僧范兄弟擔著的,這次出兵,范兄弟他留守丹陽,做了知丹陽事,那出兵的這些日子里,營內掌書記這個擔子你便擔了吧。”呂方笑道,他這次出兵,營內雜務極多,偏生手下幾個將領若說舞刀弄槍倒也罷了,若是文書來往,賬目統計便全瞎了眼,弄得只得臨時招募了兩個儒生來擔任此職務,偏生這掌書記有十分緊要,呂方放心不下,只得不是親自去查看,弄得十分疲累,這下來了了空,趕緊把責任推過去了。

“謹遵鈞命。”高奉天躬身接命,官職的告身文書還要等呂方一級一級的稟報上去,方能制作發與高奉天。這掌書記一職十分緊要,一軍之中的文書來往都是歸他管理,由于莫邪都中行軍司馬和長吏兩個職位都是空著的,一來是因為人才緊缺,而來是因為呂方手下大半都是降卒,這兩個位置太重要,不愿意在軍心未附之前讓別人占了這個位置,結果這兩個職位的部分工作例如錢糧統計,器械整理的后勤一攤子也由掌書記執掌,實際上高奉天以來便成了莫邪都的大管家兼秘書,因為他孤身來投,手底下沒有班底,呂方不擔心他架空自己,才把這么重要的位置給了他。

高奉天領了掌書記一職,便走到呂方身邊,呂方肅容道:“我朝自高祖從太原起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原因無他,功必賞,過必罰耳,是以將士捐生忘死,以破強敵,高奉天潛身敵營,通報軍情,立有大功,賞勛田百畝,絹百匹,任為從七品下承務郎莫邪都掌書記。”說到這里呂方頓了一下,阻止住高奉天的拜謝,道:“高先生不用多禮,你先是通報顧全武領兵離開的軍情,然后又孤身冒險直入敵營,控制了鎮海僧兵,為我等渡河破敵創造了有利條件,這些都是你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