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64董昌

“昭諫你說的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西陵乃必爭之地,一旦失去不但杭州城外再無屏障,而且征討董昌的武勇都諸軍也被切斷了退路。現在騰云那里都只有新敗之軍,軍心搖動,這可如何是好。”錢繆稱呼著羅隱的小字,一邊不住捋著長須,手頭不自覺已經扯斷了幾根,卻絲毫未覺得疼,顯然心情已經緊張了極點。

“安仁義渡江成功后,已經過去了四日,可不但未曾趁勢攻打西陵,只是修筑營寨,派出游兵四處劫掠人口財貨,行動頗為奇怪。安仁義和田覠都是淮南宿將,不會不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莫非是存了保存實力,坐收漁利的心機,如果遣人說之,行那緩兵之計,定有奇效。”羅隱顯然已經成竹在胸,侃侃道來。

“好好,”錢繆聽了大喜:“如能讓其休兵月余,形勢定能大變,卻不知這等大任卻不知何人能為。昭諫可能舉薦?某定然不吝重賞。”

羅隱也不推辭,拱手道:“重賞就不必了,使君恩養在下多日,今日正是報答之時,不過聽說安仁義乃是貪圖美女財貨,若有重金相賄賂,定然大事能成。”

錢繆笑道:“若是大事能成,便是連城之璧也不過在彼等寄存數日而已,何況區區財貨。若是五十萬貫以下,昭諫便可一言決之。”唐末時,中央軟弱無力,鑄錢越來越少,是以銅錢騰貴,李克用驅除三帥,立下救駕大功,天子百年積蓄,也不過恩賞三十萬貫而已,錢繆果然不愧梟雄氣概,節堂中諸將個個被這個天文數字驚呆了。

羅隱也被錢繆的豪氣驚呆了,啞然了半響方才慨然道:“某這趟去若不能成功回來,又有何面目再見使君。”

“昭諫此言差矣,再多的錢也不過時死物,人方是成事之本。此次前去,若安仁義手下有勇武智謀之士,不妨以重金賄賂,數年前與其交兵,其用兵輕捷彪悍有之,卻絕無今日的詭秘氣象,定然麾下多了能人,若不除去,將來畢為我等之害。”

“屬下領命,還請使君將此處形勢修書報與顧全武,顧將軍聽到此等消息,定然會感念錢公的恩情,加緊攻打董昌的。”

錢繆笑道:“這個自然,書信便煩請昭諫大才了。”羅隱便領命下去準備了,了凡正想隨之離去,卻聽到錢繆說:“夜深了,大家也休息去吧,了凡禪師,某還有點事要與你商量。”

了凡心頭咯噔一聲,暗想:“果然是躲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心頭滿是苦澀之意,口中卻只得應了聲是、

待眾人都離去了,錢繆笑道:“自去年征討董昌一來,戰事持久,財帛便如同流水般花去,如今又要五十萬貫,聽說靈隱寺資財饒足,如今還請暫借則個。”

了凡心頭盤算道:“錢繆既然開了口,肯定是要出出血的了,那還不如主動點,也好換些好處。”他思緒飛快,外人看來不過是一抬頭的功夫,便笑道:“本來開戰以來,吾寺產業損失嚴重,加上先前戰事失敗,僧兵死傷無數,撫恤便不是個小數,不過是勉力支持罷了。”了凡叫了兩聲苦,見錢繆臉色微變,頗有惱怒之意,趕緊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既然錢使君開了口,此戰有時攻打朝廷叛逆而起的,貧僧責無旁貸,卻不知錢使君要多少呢?”

“勉力支撐?卻不知是何人趁兵事連綿,低價強賣破產百姓的田土,光你們寺內的銅鐘銅佛像,融化了說不定便有百萬貫之數。待我一統江南東西道,便拿你這貪僧開刀。”錢繆心頭暗罵,口中卻慢慢說道,仿佛在盤算要多少合適似地。:“某向蕃商拿明后兩年的商稅作抵押借個二十萬貫,手頭上湊湊也可以湊個五萬貫,其余的只好請禪師破費了。”

“二十五萬貫?”饒是了凡心里早有準備,也被錢繆的獅子大開口嚇了一大跳,但他心知這不可拒絕,楓林渡口一戰,他損失慘重,其他寺院對其也有了離心之意,實力大大削弱,錢繆此時已經到了緊急關頭,若是不給說不定就直接搶了,只能看能不能多換些好處來了。

了凡眉頭深皺,仿佛身上被硬生生割下塊肉似地:“既然使君開口了,那貧僧便是將寺產盡買也得盡量報效了。不過某也不需要還了,只是這江南兩道的鹽貨買賣,可否請交與吾寺專營?”

“不可,這乃是鹽鐵使的權利,便是我錢繆也無權,又豈能給予他人。”錢繆立刻斷然拒絕,這了凡斂財的手段厲害的緊,若是給他這個權力,只怕這江南東西兩道的百姓,中戶以下都要日日淡食了。”

錢繆見了凡臉色陰沉,畢竟自己剛從他那里撈了一大筆錢,也不好把話說得太死,上前一步笑道:“禪師莫急,你在這危急時刻相助,錢某人心里是記得的,鹽鐵二事乃是朝廷利權,非吾等可以插手,其他方面我會補償你的。”

了凡聽了也沒有辦法,只得合十行禮道:“那便多謝錢使君了。”

越州,古名會稽,大禹南巡時大會諸侯便與此處,春秋時變為越國國都,越王勾踐滅吳后,為爭霸中原計,遷都至今山東瑯琊,后為楚所滅。秦時和吳地為會稽郡,東漢順帝時,陽羨令周喜上書,以吳、越二國,周旋一萬一千里,以浙江山川險絕,求得分置。遂分浙江以西為吳郡,東為會稽郡。南朝時,于此地置東揚州,隋滅陳后改為越州,有唐一代便為浙東觀察使駐所,四周江湖縱橫,土地肥沃,物產富饒,自古便為東南大都會。自從董昌擊破劉漢宏之后,便為義武軍節度使,駐節于此地。現在越州為鎮海軍大將顧全武統軍圍攻,只是董昌從子董真驍勇善戰,且深得將士之心,領兵相據,顧全武自攻取余姚后,雖然已經從兩個方向包圍了越州,而且得到了明州刺史得支援,后方無憂,但屢為董真所敗,一直攻取不下。

越州城中,義武軍節度使府,由于董昌先前向朝廷求取越王封號不得,便自號越帝,這里便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宮室,華麗異常,逾制之處所在皆是,非人臣所宜居。在那里,差不多每天晚上,董昌和他的寵臣們都沉溺在喧鬧和*的酒宴中,酒宴延續的時間很長,幾乎每次都一直到清晨才結束,不止一次,太陽照見他醉醺醺的倒在后堂上,身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他的寵臣們,還有比他更醉的方士、獻上謠讖符瑞的士民們,他們是董昌酒宴的經常參加者。

自從乾寧二年向朝廷求取越王封號不得,轉而自稱大越羅平國皇帝后,許多臣屬勸諫勿要自取禍患,對于這些勸諫,董昌的回應就是屠殺和族滅,在此之后,董昌就沉溺在長夜之飲當中,人們搞不清楚是因為他本性殘暴還是因為每天沉浸在醉鄉里才變得如此殘暴。很快,董昌的皇帝夢被錢繆的問罪大軍踏破了,在昔日部下錢繆大軍的包圍下,董昌不得不放棄皇帝的稱號,并將勸說自己即皇帝位的吳瑤及巫覡數人作為替罪羊交給錢繆。由于還沒有得到朝廷的詔命,時機還不成熟,錢繆在得到了兩百萬錢的軍費后,暫時退兵,但一切才剛剛開始,在朝廷剝奪了董昌的一切官爵并授予錢繆浙東招討使的官職后,錢繆的鎮海大軍再次東下,這次他的目的很明顯,消滅自己的老上司,一統浙江東西兩道,成為吳越大地的最高主宰。

這天,正如同往常一樣,直到太陽下山,董昌才從睡眠中醒來,宿醉后的劇烈頭痛讓他覺得很難受,可是每當到了夜晚,他又抑制不住自己痛飲一番的欲望,畢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忘掉現實的絕望,自己軍隊的節節敗退,老部下的叛變,被包圍在孤城之中,身上還有逆賊的罪名。他心里清楚,就算借助楊行密的支援打敗了錢繆,自己的下場也不會有什么改變,畢竟楊行密支援自己的原因只不過是為了牽制錢繆,不讓其變得過于強大威脅自己罷了。

在用侍女送來的溫水漱口了以后,董昌才覺得感覺好了點,無意間轉過身去,正好看到榻旁銅鏡里自己的身影,即使通過模糊不清的銅鏡,也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容蒼白而又浮腫,那是一夜狂歡飲宴的結果。他本是一名十分魁梧勇武的人,自從任石鏡鎮將,拼殺了十余年才到了今天的位子,可現在銅鏡中的身影臃腫,哪里還有昔日的摸樣。看到這里,董昌心里不禁一陣煩躁,猛然一腳將銅鏡踹倒在地上,頓時哐啷一聲,那面銅鏡已經摔成了四五片。旁邊侍候的婢女不知何處惹怒了董昌,嚇得立刻撲在地上,口中連喊:“奴家知罪,大王饒命!”一邊喊還一邊磕頭,砰砰作響。董昌看著在地上不斷磕頭的婢女,胸中一股悶氣發泄不出來,整個人仿佛要炸開似地,隨手抄起榻旁的一柄玉如意,便向那婢女頭上砸去。砰的一聲悶響,紅白之物四濺,一下便將那婢女砸的腦漿四濺,董昌也不收手,一連拿著玉如意在那女子的尸體上砸了七八下,直到砰的一聲,掌中那柄價值千金的玉如意折成兩段,才罷了手,將手中那半截玉如意扔在已經不成摸樣的尸首上,這才覺得胸中那口悶氣發泄了出來,暢快了許多,不禁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