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那人聲音悅耳之極,便如同黃鶯初啼,讓人聽了心神皆醉,渾然忘了言辭的尖刻。王茂章沿著聲音來源看過去,說話的是一名身形嬌小的男子,容顏如玉,端的是少見的美男子,看衣著服飾看,應是呂方的親兵一流,正是男扮女裝貼身護衛呂方的沈麗娘,
呂方聽道麗娘出言駁斥王茂章的話,袒護自己,心里又是開心,又是擔心王茂章借機發作,傷了她,趕緊搶在王茂章說話前,轉過身對沈麗娘叱喝道:“你是什么身份,這里哪里有你說話的資格,趕快向往王都統謝罪,看我回營不好好收拾你。”呂方背對王茂章,面對的全是莫邪都的自己人,臉上滿是笑意,還眨了兩下眼睛,做了個鬼臉,和言辭的嚴厲相映成趣。
沈麗娘看到呂方的表情,忍俊不住,差點沒笑出聲來,她心知自己若不是道歉,呂方將十分難做,上前斂衽行了一禮道歉道:“在下屬下出言冒失,全是末將平日里治軍無妨,還請王將軍治罪。”
王茂章外表粗豪,但其實出身貧苦,歷經世事,為人是十分精細的,沈麗娘男扮女裝,哪里掩蓋的住天生麗質。王茂章早已看出說話的是個女人,他也聽聞過呂方有一名愛妾精通劍術,平日里身著男裝跟在身旁,方才出言不遜的看來就是此人,說話如此大膽,想必呂方平日里就十分寵愛。呂方雖然名義上是自己的屬下,但卻是節制諸軍都統安仁義的愛將,自己也拿他沒什么辦法,若是只是責罰他的心愛之人,徒然惹來怨恨,卻是不智的很,是以王茂章也只是淡淡的說了聲:“罷了。“便放過了。
王茂章雖然嘴上對呂方十分挑剔,心里倒也明白這西陵的確難以攻打,那條七八丈寬的運河倒是不難渡過,便是士卒強行徒涉也不難通過,更不要說這邊有足夠的木材可以用來搭設浮橋。可對岸的鎮海節度副使杜陵進攻不行,防守倒是一個好把式,他并沒有把手中的兵力撒面粉一般在三十多里的河岸上平均布置,而是分別在緊要地點修筑了十余個可容兩百人左右的土壘。俗話說大城好攻,小堡難下,原因就是大城往往所在的地勢平坦,而且要防線的城墻太長,總有薄弱環節可以突破,而小堡所處的地方往往十分險要,器械難以到達,并且要防守的地段很短,只能拼命死攻。
這樣一來,雖然王茂章和呂方手下都是精兵,要想短時間內攻下那些土堡也是千難萬難。一到白天,那些運行在運河中的鎮海軍快艇便會出來攻擊浮橋,將淮南軍斬為兩段,那時渡河了的淮南軍就會陷入攻則無人應戰,守卻沒有營寨糧秣,退沒有歸路的窘境。王茂章也看出對方布置的厲害之處,自然不肯上這個惡當,才故意出言為難呂方,此時被呂方手下捅破,也不好意思再拖下去,對面敵情也已經看的差不多了,于是一同回營去了。
由于莫邪都和王茂章手下的淮南軍扎營方式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呂方和他心中也各自有芥蒂,所以莫邪都并沒有和王茂章合營一處,而是在相距半里開外的一處平地建營。呂方回到營中,不再在那王茂章的視線范圍內,立刻便覺得整個人輕快了三分,回到帳中,趕緊在沈麗娘的侍候下解下甲胄,用熱水擦洗一番。呂方身上這件甲胄乃是楓林渡口一戰從僧兵手里奪過來的戰利品,乃是明光鎧的上品,堅固的很。可也有一件壞處,穿上去是又重又熱,每次下來都是一身汗水。還好有沈麗娘同行,她生性喜愛雅潔,都燒了熱水替呂方擦洗一番,柔軟的小手拿著熱乎乎的帛巾擦拭著汗津津的額頭感覺實在太好了,呂方閉目愜意的享受著,爽的幾乎要呻吟出來了。
“這才是生活,王佛兒和他手下那幫粗胚就算再過一百年也學不會,連燒點熱水弄過來都學不會。”呂方想起那個整天嘮叨著要和士卒同甘共苦的王佛兒,幾乎都要淚流滿面了。拜托,他怎么不記得霍去病北征匈奴,重車余棄粱肉而士有饑色,卻記得吳起給士兵吮吸膿瘡的事情,就算要收買人心,老子也不會用那么惡心的辦法。呂方正想的出神,卻感覺的給自己擦拭臉龐和頸子的溫軟小手離開了,以為享受結束了的呂方正準備站起來,卻聽見沈麗娘的嬌嗔道:“不要亂動,老老實實給我坐在那里,我去那些胰子過來,給你洗洗頭,都快發臭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忍得住。”
呂方這下有了熟悉的感覺了,仿佛放假回家,母親的呵斥聲,笑道:“我也就是個窮當兵的,滿營將士都是這般,我這還算好的了。”
呂方話剛出口,便覺得脖子上的那只小手突然一緊。立刻被按到熱水盆中,緊接著被一只手拿著絲瓜瓤子狠狠刷洗,緊接著聽到沈麗娘嬌嗔道:“你和他們能一樣嗎,好歹你也是五品將軍了,怎的還這般邋遢,臟死了。”隨著話聲,麗娘手里的絲瓜瓤子力道更加了三分,刮的呂方頭皮發疼,想要出口討饒,卻忘了自己腦袋在水中,頓時一口熱水進了肚子,嗆入氣管中,頓時劇烈咳嗽了起來。
趕緊手舞足蹈,拼命掙扎,想要把頭離開水面。
沈麗娘看到呂方嗆了水,趕緊放松手,一雙手在呂方背后不住輕輕拍擊,口中小心撫慰,問呂方嗆的厲害嗎?
其實呂方那口水大半都是吞到肚子里去了,雖然水里又是皂胰子,又是汗水,味道的確不敢恭維,也沒有大礙,好歹他出生地就在長江邊上,后來也學過游泳,咳上兩聲將水逼出氣管就好了,轉過身來只見麗娘一身玄衣,相映之下更顯得皮膚白皙,腰上束了一條布帶,當真是盈盈可握,端的是可愛非常,因為要替自己洗頭,雙手的袖子都挽到了肘彎以上,一對小臂便如同玉藕一般,臉上濺了幾滴水花,滿是關懷的表情。心頭不禁一身火熱,裝出十分難受的樣子,弓著腰不住咳嗽,沈麗娘果然著了道兒,趕緊靠上來在背上一面輕輕拍擊,一面關切詢問:“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去把陳先生叫來,方才都是我不好,不該下手那么重的。”
呂方猛的一把攔腰把麗娘抱起,放在自己膝蓋上,笑道:“好險,若不是我會游泳,豈不是被你嗆死了,你說,認打還是認罰?”
沈麗娘突然被人抱在懷里,頓時吃了一驚,剛想掙扎,卻覺得靠近的身體滿是男子漢的氣息,身體不覺得一軟,便已經被抱到了呂方的膝蓋上,才覺得大羞,一頭鉆入呂方懷中,感覺著胸膛里強勁有力的心跳,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心安和歡喜。
一時間,帳篷寂靜無聲,兩人都覺得無限美好,臉上的羞色半退,白玉般的臉龐透出血色,顯得分外動人,呂方忍不住在臉頰上親了一口,只覺得滑膩動人,心里說不出的暢快,簡陋的軍帳中便如同內室一般,過了好一會兒,麗娘方才從呂方懷中站起,替呂方繼續洗完頭臉。
麗娘揉著呂方頭上的短發,皺眉問道:“呂郎,為何你只留這么短的頭發,便如那些沙門一般,不然,我也可以為你扎個漂亮的發髻,這樣才有將軍威儀。”
呂方心中暗忖,短頭發你都覺得臟,要是留長發,整日里頂盔帶甲,那頭頂上的跳蚤虱子等寄生蟲還不多的嚇死你。口中只打著哈哈,卻不回答。
沈麗娘也沒在意呂方怎么回答他,嘆了一口氣,怯生生的問道:“呂郎,今日我擅自出言,是不是給你惹了很大的麻煩,我看那王茂章好像對你不善的很。”自從隨呂方回到營中,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的心里,是以她幫呂方梳洗也有一點討好贖罪的心思,畢竟那時女子的幸福與否便取決于跟隨的良人,麗娘雖然天姿國色,兼有一身劍術,也不能免俗。
呂方笑了笑,道:“無妨,那王茂章這般也不過是因為以前商隊一戰,我把他兒子王啟年打得忒慘,面子上掛不住,心里便有了芥蒂,這次發作出來罷了。我上面還有安仁義護著,現在他手中兵力也不比我多多少,只要小心應付,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沈麗娘聽到呂方這般說,才覺得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又想起呂方先前的滑稽表現,捂嘴笑道:“你這人也真壞,嘴上說的那么狠,臉上還做鬼臉,你就不怕讓那王茂章看到。”
呂方起身走到麗娘身旁坐下,伸手環住她的腰部,麗娘臉上微微一紅,卻也不掙扎,微微側身靠在呂方肩上,低聲問道:“今天你說也沒辦法渡河,是真還是假呀?”
呂方此刻正色魂授予,腦子里滿是“推倒,推倒”的吶喊聲,若不是害怕沈麗娘的武功遠勝自己,早就撲上去了,正想說兩句眾人面前不好說的體己話兒,卻猛然聽到麗娘這般煞風景的問話,頓時心里一涼,郁悶的回答:“自然是真的,過河不難,可你沒水軍,只怕過了河,過河的浮橋被人家水軍打斷了,在河那邊的將士們都吃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