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12營救

周安國一聽,回過頭正要斥罵來人好不懂規矩,居然敢直稱指揮使的字,還敢問這么機密的事情,卻見這人明眸粉面,端得是少見的美男子,正是那日在江上擒住自己的沈麗娘。周安國立刻將險些要出口的臟話咽了下去,腰背立刻也彎了下去,本來趾高氣揚的一張胖臉,立刻堆滿了諛笑:“原來是沈娘子,指揮使說要留在東岸,看到最后一船將士上船方才渡江,果然是名將風范,非我等能及。”

沈麗娘此刻對呂方正是情熱之時,好似蜜里調油一般,聽到眼前這胖子的諛詞,比夸獎自己還要高興三分。口中卻嬌嗔道:“這人老是這樣,當老好人,連渡江這等要緊事,還讓王茂章那人先走,自己留在后面,也太心慈了點。”

四周將佐聽到麗娘的說呂方心慈,頓時一片啞然,周安國也是滿臉是汗,以他的臉皮,若要他指鹿為馬,一咬牙也能說得出來,可讓他在眾人面前說呂方心慈,那實在是難度高了一點。可麗娘正看著自己,她那一身武功,周安國可是記憶猶新,更不要說若是在呂方耳邊吹吹枕頭風,自己可就永世翻不得身了。想到這里,周安國一閉眼,正要開口附和麗娘的話,卻聽到麗娘一聲嬌呼,睜眼一看,卻是呂方已經走了過來,麗娘看到愛人過來,趕緊走了過去,早把這矮胖子拋到了腦后,周安國這才逃過了一劫。

“呂郎,為何你不隨莫邪都渡江,卻要留在這邊等全軍渡江。”沈麗娘皺著眉頭問道,她雖然未曾參與那次軍議,但呂方將她安排在第一批渡江船隊中,周圍軍情也并不瞞她。麗娘感動之余,也絕不愿丟下愛人,獨自渡江,定要陪在呂方身邊。

呂方苦笑道:“我讓淮南本部和莫邪都已經先渡江,若我也先跑了,丟下潤州軍將士,將來哪里還有臉見安使君?”說到這里他咳嗽了兩聲,這幾天他忙的昏天黑地,疲累之余感了風寒,更顯得面色蠟黃,憔悴了許多。

沈麗娘看得心疼,趕緊過去輕輕拍擊呂方的后背,也不再忍心說些什么,呂方伸手替麗娘捋了捋秀發,低聲道:“只是苦了你陪我在這里苦熬。”兩人相依,一時無語。

這時,身后趕來一人報道:“軍士已經大部上船,只是還剩下一些財物軍械,是否要燒掉。”

呂方回頭一看,卻是潤州軍的一員將佐,原來淮南軍在外駐扎多日,所掠極多,退兵之時匆忙的很,許多財物來不及渡江,而對面的浙東軍活動日益活躍,好幾次“夜不收”都有捕獲到探子,審訊后得知敵軍主力正沿著蕭紹運河趕來,決計不能再耽擱了,平日里這些財物一般都燒掉。

呂方皺眉考慮了一下,答道:“不必了,那些財物就留在營中吧,這些都是民力所聚,燒掉有傷天和。”

那將佐聽了一愣,顯然呂方的命令和他心中所想的有所不同,可在軍令如山,只得唱諾領命離去。

經過三日緊張的搶渡,位于浙江東岸的萬余淮南軍終于渡過浙江,過后不到半日,許再思統領著的鎮海軍便趕到了楓林渡口。許再思靜靜的看著完好無損的莫邪都大營,后營里整齊堆放著的財物軍械,如同山積,光布帛就有千余匹,沒有絲毫損毀。身后的一員偏將笑道:“這幫淮南賊也當真膽小,連這么多財物軍械都來不及燒毀,逃得這么匆忙,將軍若渡江追擊,定然大獲全勝。”

許再思臉上卻無半份喜色,仔細的查看著軍營布置,喃喃自語道:“這營壘設置雖與兵書上不附,但自成一體,暗合法度,楊行密虎步淮南,手下果然多有英杰。”說到這里,他走到布帛財物面前,只見其按照類別堆放整齊,甚至一旁還堆放著防潮用的石灰盒,顯然是敵將故意留下的。許再思呆呆看了半響,嘆道:“將財物分賞有功士卒,各軍嚴防渡口,不得追擊。”

身后偏將聽到這話,正要出言勸諫,卻聽到許再思嘆道:“士卒披堅持銳,拼死奮戰,所為者不過恩賞俘掠罷了,可眼前便有財貨,誰還會渡江與敵死斗,軍無斗心,又如何能戰?”

偏將聽了有些不服氣,低聲道:“要不將這些財物全部燒掉就是了。”

“那士卒們眼看著這么多財物白白燒掉,卻不恩賞給他們,只怕心懷怨尤之心,統帥怨尤之師,渡江與敵死戰,這又如何能勝?”

偏將聽了語塞,許再思抬頭向浙江對岸的方向看去,嘆道:“也不知是何等人,卻將人心算到了極處,此人一日不死,只怕錢使君一日不得安眠。”

“阿嚏。”呂方猛地打了個噴嚏。“莫非是誰在念叨我不成,該不會是淑嫻吧。”看著一旁正端來晚飯的沈麗娘,想起家中的賢妻,如同大部分娶妾的男人一般,都不禁暗自心虛起來。

“呂郎,你覺得怎樣,莫不是生病了?”呂方平日里是個十分勤快的人,只要能夠搭把手的,絕對不做甩手掌柜,若是平日看到麗娘端著托盤過來,肯定早就起身幫忙了,絕無古代男人正襟危坐的摸樣,可今日看到打了個噴嚏便神色古怪,麗娘趕緊放下托盤,伸手摸了下呂方的額頭,生怕他得了什么病癥。

呂方趕到額頭上一陣溫軟,回過神一看,卻是沈麗娘正看著自己,如水雙目中滿是情意,心中不禁一陣羞愧,趕緊掩飾的咳嗽了兩聲,笑道:“也沒啥事,就是想起宣州田使君那邊的事情,一時間有點走神了。”嘴上說著,一只手卻不老實的向沈麗娘腰上挽去。

以沈麗娘的武藝,便是十個呂方也近不得身,可愛郎的手掌碰到腰間,麗娘身子不自覺便軟了,倒入呂方懷中,口中告饒道:“別這樣,手上還端著羹飯呢,莫要灑了。”

呂方卻是不顧,伸出左手接過飯碗,放到一邊,笑道:“秀色可餐,有麗娘這等國色,看著也就飽了,哪里還吃得下飯。”口中調笑著,一面向麗娘的紅唇吻去。麗娘婉轉相就,一時間帳內溫柔無邊。

兩人正情濃處,呂方突然聽到帳外一陣喧嘩,王佛兒那低沉的嗓音正在急促的爭著什么,心知好事不諧了,只得將那只伸向麗娘腰帶的祿山之爪收了回來。輕輕將麗娘推開扶住,起身走到帳門口,沉聲道:“何事喧嘩?”

莫邪都依照羅馬軍團筑營之法,呂方的指揮使營帳所在即在營中高地上,出得帳來便將整個軍營情景一覽無余,只見營寨外亂七八糟的坐滿了潰卒,怕不有千余人,正和守衛營門的莫邪都守卒對峙著,今日輪值的王佛兒正和三四個蓬頭垢面的漢子爭論著什么。

呂方自忖道:“渡江的淮南軍組織的很好,哪里來的這么多潰卒,那幫留守將領也真是飯桶,連本軍士卒都挾制不好。”正想著,突然聽到一人喊道:“任之,故人在此,何故如此相待?”

呂方聽的耳熟,循著聲音看過去,說話的卻是那幾個漢子中人,看著正有點眼熟,好不容易才認出來是田覠手下的宣州將康儒,身上披了件已經臟的看不出顏色的罩袍,光著頭,頭盔也不知丟到哪里去了,臉上凍得鐵青,哪里還有往日剛勇沉穩的摸樣。呂方吃了一驚,搶上去一把抓住康儒的手:“康兄如何落到這般田地,田使君呢?宣州軍呢?”

康儒未語先嘆:“田使君連營百余里,圍攻杭州諸鎮戍。沒想到那顧全武突然渡海而來,擊破嘉興魏約部,然后以降卒為先導,放火疾攻。我宣州軍連營百余里,首尾不得呼應,于是大敗,田使君現在還生死不知。”說到這里,康儒一條鐵打的漢子竟嚎啕大哭起來。

呂方聽到這里,已經驚的呆住了,他也預想到顧全武奪取嘉興后,淮南軍會被割裂為兩塊,形勢不妙,卻沒想到那顧全武行動如此迅速,萬余宣州軍竟一戰即潰,此時氣候還寒冷得很,這些潰卒輜重糧秣已經丟的一干二凈,只怕就算沒有戰死,也要凍餓而死不少。轉身對跟出來的麗娘吩咐道:“你快些準備些熱湯粥飯來,讓康兄洗浴食用。”

“我等不忙,營外這些潰卒已經兩天未曾飽食,趕快讓他們進營,好生歇息進食,否則能挺過今天的一半都不到。”

呂方正要下令,一旁的王佛兒低聲道:“這些潰卒中也不知有無鎮海軍的細作,不能讓他們這樣直接進來。”

聽到這話,康儒立刻對王佛兒怒目而視,正要開口斥罵,呂方經王佛兒提醒,笑道:“康兄莫要發怒,佛兒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你放心,宣潤二州如同兄弟一般,我定然虧待不了他們。”轉身對王佛兒吩咐道:“你帶親兵隊出去,營外搭上兩個粥棚,發放寒衣,同時清點人數,勿要讓鎮海軍細作混進來了。”

康儒聽到呂方這等安排,才放心去后營洗浴進食,看到康儒走遠,呂方趕上幾步趕上王佛兒,附耳低語道:“等會檢點潰卒時,若有體格強壯的銳卒,全部登記入冊,編入莫邪都中。”

王佛兒聽了一愣,竟呆住了,呂方看他這個摸樣,附耳低聲道:“若佛兒你不愿意干,便讓你副手徐二去干便成了,你在那邊盯著點就是了,辦事還是放心你。”說完后,呂方便自顧走了。看著主帥離去的背影,王佛兒苦笑道:“果然是死不吃虧呂任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