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5分兵

呂方稍一猶豫,一旁的陳允勸道:“高先生這等精細人,定然會逢兇化吉,事成歸來。將軍還是趕快召集眾將商議,兵貴神速呀。”

“嗯,快些召集眾將軍議。”呂方竭力壓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低聲吩咐道。

莫邪都兵營位于劉繇城西北角,自從從江南退兵后,大半士卒都已經各自返鄉。呂方的兵制乃是大半模仿西魏梟雄宇文泰創立的府兵制,手下士卒分與田畝,五十人為一都,免除勞役,列入軍籍中,不歸民籍。閑時務農講武,戰時荷戟出征,否則以丹陽區區一縣之地,無論如何也養不起四千兵,此時留在營中,只不過是新從宣州軍拐來的數百人,沒有田畝分配,還有四五百人常備精銳而已,廣闊的營區依然戒備森嚴,可是畢竟比往日空蕩了許多,少了些肅殺,多了些蕭條。

可此時位處高地的指揮使帳篷中卻擠得滿滿的,將佐們都低聲交頭接耳,互相打聽著突然召集眾將議事的原因,可是大家臉上都寫著茫然二字。這時,突然聽到一聲號響,呂方突然從帳外走了進來,臉上神氣盎然,哪里有久病未愈的模樣。眾將佐條件反射的抬起頭來,嗡嗡的低語聲立刻消失了。

呂方走到上首,也不坐下,低聲喝道:“王佛兒!”

王佛兒站在武將行首,猛然聽到呂方突然喚他的名字,雖然心中微微一驚,但還是走出行列中,低聲應道:“末將在。”

呂方看著渾身甲胄的王佛兒走行列來,儀容威重,宛若一座小山一般,心中一陣恍惚,猛然跳出一個念頭來:“把這么大權力交給他是不是太冒險了。”但轉念之間看了看其余手下,呂雄雖然忠心耿耿,但才具不足;陳五當年一手一腳打磨出屯田兵,需要前往淮上招募舊部,龍十二出身降將,資歷也還不夠;只有王佛兒資歷、能力、忠心都符合標準。這一切也不過是轉念之間的事情,呂方定了定神,低聲道:“今令王佛兒為莫邪都副指揮使,丹陽鎮將、知屯田使,親兵隊長一職交由陳二擔任。陳允為都知折沖府郎將。”

下首眾將頓時一片嘩然,眾人都知道呂方已經被左遷至湖州刺史,自然莫邪都指揮使一職是他的兼任,呂方將莫邪都副使、丹陽鎮將、知屯田使的職位全部交給他,明顯已經確定了其莫邪都中呂方之下第一人的位置。至于折沖府中郎將,這本是本朝府兵制的官職,平時教練士卒,戰時得兵符領兵出擊。自唐玄宗后,府兵制早就破壞無遺,這官職也就是個空閑,呂方雖然在丹陽重建府兵制,掃滅豪強寺院,給士卒分予田宅,可時間尚短,一年多來也就是連續作戰,士卒得到的田宅大半都還是由奴仆或者租給旁人種植,自然這各個折沖府中郎將也是由各都都長,隊正兼任,當然這都折沖府中郎將是干什么的自然更是無人知曉,無人關心了。

王佛兒聽了這命令一愣,但他性情本就穩重,自從投至呂方麾下后,更是讀書養氣,認真磨礪,此刻也不多言,拱手行禮領命退下。

呂方暗自點頭,也不管下面眾將佐驚疑的眼神,自顧繼續下令道:“陳五、呂雄,你們二人立刻隨呂之行回到七家莊去,招募士卒,帶往丹陽來,”

陳五和呂雄二人心中驚疑,他們二人都知道宣武大軍即將南下,呂方還派他們前往王俞那邊募兵,這豈不是公然挖對方的墻角。在這亂世里這本就是極其犯忌諱的事情,當年朱溫攻打朱家兄弟的借口便是對方招誘自己軍中的壯士,那王俞本就是個極有手腕的人物,說不定立刻便拿了這兩人到楊行密那么去告狀,若不是二人這幾年來跟隨呂方戰無不勝,深知此人計謀深遠,只怕立刻便要出言勸諫。

呂方也不管二人滿臉的驚疑神色,自顧對范尼僧道:“你立刻向淮南各州收購糧食,價格無論,準備器械戰具,準備隨我出兵湖州。”呂方語出如風,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將全軍將佐的任命公布出來,下首眾將見他顏色如鐵,也不敢多言,紛紛領命而去。

晚上,呂方宅中,燈火通明,七八人正圍坐在一起,觥籌交錯。原來是呂方正在給妻兄呂之行、陳五、呂雄一行人送行,唐時胡風甚盛,女子本就沒有后世那么多約束,加上呂之行乃是呂方家人,呂雄也算是族中子弟,于是呂淑嫻和沈麗娘也出來作陪。

不知不覺間,呂之行已經有了四五分酒意,胸中一直懷著的疑問再也忍不住,借著酒意道:“任之兄弟,那原任刺史李彥徽在湖州旦夕不保,如你先前領兵趕去,他肯定很樂意與你交接,那時你據有州城,城中糧械皆為你所有,豈不為妙,如今你才到淮上募兵,等你帶著那些新兵趕到湖州時,那李刺史說不定已經被趕回淮南,那時湖州已為鎮海軍囊中之物,主客之勢已變。你深知兵貴神速之理,為何卻在這邊裝病,坐視局勢敗壞。”

屋內數人聽到呂之行的話神色各異,陳五和呂雄緊緊盯著呂方的臉,等待著回答,顯然他們的想法和呂之行的一致,只不過身份不同,對于呂方裝病的事情也不太敢肯定,自然更不敢直接扯開了詢問。而呂淑嫻和沈麗娘二人也是看著呂方,可眼神中卻滿是信任,尤其是麗娘,愛慕之情好似從雙眼中流溢出來一般,仿佛呂方無論怎么做在也是對的一般。

呂方臉上卻坦然的很,自顧從面前幾案上夾了塊魚炙放入口中,細細咀嚼起來,方才笑道:“嗯,這魚炙做的火候正好,不老不腥,這魚炙若是火候不夠,那便會腥了;若是烤的過了,便會焦了,只有火候正好,才會外脆里嫩,一咬一口油泛出來,陳五、呂雄,你們也都來嘗嘗,去了淮上可未必有這等口服了。”

陳五和呂雄聽到呂方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大堆關于魚炙的學問,哪有半點關于攻伐湖州的事情,可偏生又不敢打斷他的話,只得每人夾了一塊放到嘴中咀嚼,他們為自己將來的命運翻滾,整個人便如同放在油鍋上煎烤一般,那美味的魚炙在口中如同嚼蠟一般。

呂之行可就不像陳、呂二人那邊忌諱,笑罵道:“任之你當年在田里挖泥巴的時候說話可沒這么多彎彎繞,快些說出來,你沒看到你這兩個手下都要愁斷腸了。”

“無趣無趣!”呂方搖頭嘆道:“圣人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其實這治國用兵之道,和那烹調也大有相通之處,火候老了不行,火候早了也不行。這湖州如今上下將吏都是些墻頭草,如今鎮海軍勢大自然要投靠鎮海軍,如我領兵前往赴任,并不能改變地強我弱的形勢,只怕反而將湖州本地土豪將吏全部逼到鎮海軍那邊去了,那時就算我進了湖州州城,轉眼之間便會被顧全武圍在城中,那時就算要全身而退也不可得呀。還不如先讓湖州將吏逼走李刺史,那時我先領兵屯扎在宣州邊境,再相機攻取。一來這湖州之敗責任不在我手上,二來人一上百,必有各色矛盾,湖州將吏之間也必有矛盾,鎮海軍已經苦戰經年,入城后必然期望重賞,湖州將吏獻城投靠,自然也希望得到恩賞酬功,人心貪欲無限,而恩賞之物少,必然有人有怨望之心。何況鎮海軍將帥恐怕還會拿湖州府中財物田宅來分賜有功手下,這樣必然就會傷害湖州本地將吏的利益,必然有人不滿,那時我們在稍加招誘,必然有人愿為內應,豈不勝過置身甕中。若是我不裝病,豈不是有不尊將令,延誤軍機之罪。”

呂方一席話說完,滿座皆靜。眾人眼里滿是驚佩的神色。這時,門外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原來是親兵送進急報來。呂方隨手拆開細細瀏覽,過了半響,呂方的嘴角上翹起來,隨手將書信遞給呂之行,笑道:“湖州將吏叛亂,刺史李彥徽逃回淮南,如今湖州已經落入鎮海軍手中。”

“哐當。”一聲,原來是陳五、呂雄二人起身時將面前幾案上的碟子碰落在地上,兩人眼中再無方才那等猶疑不安的神色,滿是敬佩和信心。“末將謹遵鈞命。”

湖州州城中,刺史府中,亂作一團,仆役們四處奔走,收拾行李財物,仿佛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一般。于此相映成趣的是,明堂上卻是一片死寂,刺史李彥徽斜倚在座椅中,滿臉都是絕望。

“明府,都知兵馬使、左右廂指揮使、長吏、典吏,他們都說身患重病,臥床不起,不能來府中議事。”一旁的屬吏低聲稟報道,手中還拿著幾封書信,想必是那些官吏的回書。

霍的一聲,刺史李彥徽猛然站了起來。“生病?都在這時候生病?哪里有那么湊巧的,分明是串通起來的,這等惡徒,定當全部剝皮處死。”說到這里,李彥徽一把搶過屬吏手中的書信,撕的粉碎,狠狠向地上扔去,只見雪白的宣紙飄蕩在空中,宛如紙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