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者剛剛被擒時挨了幾下狠的,剛送進帳來,正頭昏眼花,呂方前面長長一段話,他根本就沒聽清楚,只聽到最后一句拖出去斬首,推他進來的那兩名親兵,立刻稱是,伸手去抓他的肩膀,要將其拖出去。那人嚇得拼命掙扎,口中連呼冤枉,突然看到坐在呂方身旁的高奉天,便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一般,嘶聲喊道:“上首的可是了空禪師嗎?在下是高縣宰的仆人呀,上次禪師在主人家中品茶時,送炭爐進來的就是小人呀,禪師慈悲,救小人一命呀。”喊到這里,他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力氣,竟從那兩名親兵手中掙脫出來,膝行幾步,磕頭如同搗蒜一般。
高奉天聽得耳熟,起身上前一看,佛教之中本就有眾生平等之說,他心中上下之分本就較常人為輕,居然認出了那使者,笑道:“果真是你,兵兇戰禍,你深夜到這軍營來作甚。”
那使者見高奉天認出了自己,立刻拼命貼住高奉天的腿邊,沒口子的喊著:“禪師慈悲。”那兩名親兵見呂方做了個手勢,也躬身退出帳外,那漢子本是個極精明的人,眼見上首的呂方神色越發不耐煩,心知自己的性命便取決于呂方的喜怒之間,趕緊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來意說的明白,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雙手遞給高奉天。
呂方從高奉天手中接過信箋,打開一看,卻是那安吉縣宰高昂的書信,信中說自己心幕王師已久,上次了空禪師前來曉明大義,自己便已領受朝廷官職,不過鎮海賊軍勢大,不得不虛與委蛇。如今呂使君大軍至此,本該立刻開門,迎接大軍入城,只不過一來城內鎮海守軍看管嚴密,無從下手;而來安吉其他豪杰害怕留在烏程的許再思,若是王師出戰不利,滿城老小只怕玉石俱焚,只要呂刺史擊破許再思,他們定當斬殺城中的鎮海軍守將,開門迎接呂方進城,后面還羅列了許再思在烏程的大概兵力情況。信中最后說送信人乃是他家中奴仆高尋,可靠的很,有什么話可以讓其帶回城中。
那奴仆跪在地上,盯著呂方的臉上的神情無喜無怒,心里便如同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呂方突然來一句:“斬了。”自己這條小命可就交代在這里了。呂方看完信,將其遞給坐在一旁的高奉天,高聲道:“來人。”對這進來的兩名親兵道:“將這人帶到后營去,給些傷藥,好好款待,小心看管。”待親兵和那高尋離去后。呂方笑道:“這書信想必不會有假,不過那高昂打得什么主意,高書記可有以教我。”
高奉天已經看完了那書信,笑道:“這筆跡定然是高昂親手書寫無疑,那廝打得無非想讓我等先和那許再思拼出個結果,再來下注罷了。若我所料不錯,此人只怕同時也派了信使到許再思那里,催他出兵。”
呂方拊掌笑道:“不錯不錯,高兄莫非是那高昂腹中的蛔蟲,否則怎會如此清楚。不過這安吉城本就位于高地之上,又整修的十分堅固,那許再思又老于兵事,只怕未必會這么快就引領救兵前來。那高昂只怕是自作聰明吧。”
高奉天卻搖了搖頭,道:“此人雖然格局不大,但倒是有幾分狡計,說不定有什么辦法引許再思過來,畢竟一日不決出勝負,他們也一日不得安心。再說兵法云應持我有備,莫持敵不來,烏程離安吉不過兩百里路程,若是輕兵疾進,不過三四日功夫便到,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說的也是,只是想不到竟被那等鼠輩玩弄于股掌之間,心中倒是憤懣的很。”呂方苦笑道,他也知道高昂定然是兩邊下注,信里開的全都是些空頭支票,可偏生自己還得捏著鼻子認了,對他的使者好生款待,就算將來大敗了許再思,成為名副其實的湖州刺史,也得對這高昂高官厚祿的養著,畢竟作為第一個投靠自己的湖州本地派,就算是做給外人看的面子工程,也得做的漂亮一點,否則以后還有誰考慮投靠自己呀。雖說這么講,呂方心里還是一陣陣的不爽,臉上也皺的跟苦瓜一般。
高奉天是何等心思剔透的人,立刻看出了呂方的心思,趕緊勸諫道:“在下也知道那高昂這廝首鼠兩端,擇強者而從,只是如今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時,自當虛懷若谷,延攬天下英杰,方能成就偉業。管仲射齊桓帶鉤,而齊桓用之遂霸諸侯;陳平欺金盜嫂,然高祖用其計,成就漢家四百年江山,高昂一人不足道,然如今湖州百姓人心不附,我等兵微將寡,只有懷柔其心,方能有取勝之機呀。”
呂方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這是正理,可是兵法有云:制人而不制于人,如今我等明顯操于人手,只有一戰擊破那許無忌方有生機,若是接戰不利,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那高昂卻是坐收漁利,這并非取勝之道呀。”
高奉天靈機一動,笑道:“在下卻有一計,能使得那廝不得不死心塌地的跟隨我等。”起身走到呂方身邊,附耳低語起來。過了一會兒,帳外的守軍突然聽到一聲擊掌,接著便聽到呂方的笑聲:“奉天呀奉天,那了凡容不得你,讓你來當刺客,當真是鼠目寸光,不過你在善德寺中遇到我,當真是天授我呀。”
高尋坐在后營的帳篷中,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大夫包扎處理過,又送了一杯薄酒兩塊胡餅。待到送酒食的親兵剛一出門,高尋便搶過來往嘴里塞過去,他半夜縋下城來,在夜里亂闖了七八里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莫邪都的大營,立刻被外面的夜不收生擒,嚇得魂不附體,現在才覺得肚子餓了,他也破罐子破摔了,就算馬上被拖出去砍頭,也要當個飽死鬼。風卷殘云般的將餅和酒吃完,高尋枯坐在帳中,看著門口那兩名披甲按刀的親兵來回走動,越發覺得時間難熬起來。正胡思亂想間,突然帳外傳來一陣盔甲和兵器的碰撞聲,高尋趕緊站起身來,門口突然沖進來數名披甲持刀的親兵來,白刃輝映之下,殺氣宛若實質。那高尋雙腿猛然一軟,一屁股便坐在地上,*一熱,竟已被嚇得尿出來了。
正忙亂間,帳外走近一人來,卻是高奉天。那高尋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氣來,幾下爬到高奉天腳邊,沒口子的喊著“禪師慈悲,饒命”一類的話語。高奉天將其一把扶起,笑道:“你求個什么饒,這次你出城送信,立下大功,呂刺史重重有賞,等會還要讓你給高縣宰送回信呢?”
高尋聽的明白,左右看了看那些披甲壯士,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高奉天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釋道:“你莫要驚慌,大營離安吉縣城還有七八里路,這幾人是護送你回城的,你身上信件干系重大,切切要親手交給高縣宰本人方可。”
高尋趕緊連連點頭,高奉天揮了揮手,身后的親兵遞過來一個皮袋,高奉天隨手接過,遞給高尋,笑道:“這次你出城立下大功,這些是呂刺史賞賜給你本人的,回去后告訴你家主人,好生做事,勿憂富貴。”
高尋接過皮袋,約有一斤多重,心中暗想:“這呂刺史好生奇怪,天下間哪有把銅錢用皮囊裝,而不用繩索串起來的,不過這一袋錢加起來也不算少了,倒不算小氣。”趕緊躬身長揖謝恩。
高奉天揮了揮手,吩咐他好生歇息,過會兒讓這幾名親兵們送他回城,說完后便帶著他們轉身出帳了,留下高尋一人。待到眾人離去后,高尋打開皮袋,立刻好似當頭挨了一棒,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皮囊也掉在地上,囊中的東西滾落出來,散落滿地,竟全是各種各樣的金首飾、碎金塊。在陰暗的帳篷中顯得格外耀目。
安吉縣城,東門內鎮海軍兵營,許無忌坐在胡床上,臉色陰沉。自從若溪河邊一戰他回到城中后,城中的氣氛便變得奇怪起來。雖然城中的團結兵和民夫按照他的命令,將西、北兩道城門都用土石堵塞起來,拆除城墻邊的房屋,輪流上城堅守。可是那些豪強們一個個都整日里躲在銅駝巷的家中,他們的宅院也都戒備森嚴,好似在防備著什么似地。自己發信召集他們一起商量守城之策,可是突然一下子他們個個都稱病,只拍了幾個無足輕重的子侄過來,顯然是敷衍了事。那些在城墻上守衛的團結兵也經常十個八個聚成一團,竊竊私語,待到擔任監督職責的鎮海軍士卒走過來時,便散開了,十分蹊蹺。他也知道守城之道,首在心齊,這些本地豪強家產田宅皆在城外,若是己方野戰不利,困守城中,必然首鼠兩端,和城外的敵軍暗通款曲,可此時自己也只能裝聾作啞,畢竟那些豪強家小都在城中,應該不會買城,若是自己撕破了臉,反而把他們全部逼到對手那邊去,豈不是適得其反,如今之計,只能等叔父援兵趕來,只要形勢翻轉過來,自然那些人也會老實了,那時再收拾他們不遲,可叔父的援兵什么時候才會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