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95武勇都之亂2

成及躺在床上,久經戰陣的他就算是深夜里也睡得不是很死,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立即從床上跳了起來,右手在枕邊一摸,已經拔出佩刀在手,低聲喝道:“何事這般喧嘩。”

房門突然嘣的一聲被撞開了,門外站著正是錢繆之子錢傳瑛和三城都指揮使馬綽,兩人皆身披鎧甲,手提白刃,滿臉都是殺氣,好似正準備出城與敵兵廝殺一般。

成及見狀,已經明白了三四分,低聲問道:“城外有兵作亂否?”

錢傳瑛點了點頭,恨聲道:“正是,城外的武勇都左指揮使許再思領賊兵作亂,誑開了外城城門,正縱火四掠。”

成及聞言大驚:“大王往衣錦軍時,隨行護衛的正是徐綰那廝,這兩人都是孫儒舊部,必然事先便有勾結,只怕。”說到這里,成及突然停住了,可此時屋中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邊許再思作亂,只怕錢繆此時已經兇多吉少。

“武勇都賊兵統共不過四千余人,待我引兵出城抵擋,另外再精選親信士卒,趕往周圍州縣,調外鎮兵入援。”錢傳瑛強打起精神說道。

成及和馬綽二人點了點頭,便當先往往錢繆節堂趕去,去取兩浙節度使的印信。成及趕緊結束停當,出門趕往駐守牙城內的內牙軍軍營。他所住的地方乃是在杭州牙城之中,地勢甚高,他剛出的門來,面吹來一陣風,有一陣煙霧沖進的鼻孔,滿是焦味。

同時遠處的天幕上閃現出一片紅光。

“這是火光!”成及痛苦的自言自語道。

此時已經四更末時分,天色已經微明,月亮早已被火光映成一片暗紅色,仿佛用血染了一般。牙城附近的高地閃現著金黃色和淡紅的光輝,也不知道是大火還是晨光投射出來的,成及趕上幾步來到欄桿旁,一片可怕的景象映入他的眼簾。

離牙城不遠的坊里全面籠罩著煙霧,仿佛結成一片云海籠罩著的大地,房屋、坊墻、街道還有樹木全在云中看不見了,但是在這一片云霧的那一邊,外城正在起伏的丘陵上燃燒著。

這場大火并不像某一座建筑物——即使是靈隱寺的大殿那么大的建筑物燃燒那樣呈現出一道火柱的形狀,那是一道綿亙的線,倒像是一堵墻,一堵吞噬一切的墻。

在這道墻的上方冒起波濤一般的煙云,大部分地方時烏黑色的,有些地方呈現出淡紅色或像鮮血一般的顏色,一縷縷濃煙,逐漸膨脹,黑壓壓的一團,在火焰上空繚繞上升,仿佛一條巨大無朋的蛇。這片奇形怪狀的波濤有時甚至把那道火墻給遮蓋住了,只能從煙霧的縫隙中不是看到閃亮的紅光,可是稍停一會兒,這些一點點的紅光又從下方照亮了煙云,把底層的煙云變成了火焰的波浪。火焰和煙霧的波浪從天空的這一邊伸延到了另一邊,遮掩了下半部的空間,就如同綿亙的森林有時遮住了地平線一般。遠處的龍泉山也一點都看不到了。

成及猛然一看,覺得整個杭州都燃燒起來了,似乎沒有一個活人能夠從這場浩劫里得救。、

從外城的方向,時刻都有風吹來,這是錢塘江的江風,愈吹愈猛,不是飄來燃燒物的渣滓和煙霧,一旁侍候的仆役也劇烈的咳嗽起來。這時,天色逐漸亮了,晨曦的光芒透過了煙霧,也仿佛帶了點血色,而且混混沉沉。牙城下的空地也漸漸籠罩了越來越濃,越來越不透明的煙霧。整個杭州城都在煙霧里湮沒了。不時有失魂落魄的百姓從燒著的坊里逃了過來,一邊痛苦的咳嗽著,一面大聲的喊著牙城的守軍,要求開門讓他們進來躲避火災。

絕望仿佛扼住了成及的喉嚨,連他在蘇州被楊行密俘虜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絕望過。杭州已經被燒毀,越王也大半已經死去,失去了首領,內牙軍和外鎮的八都兵會互相廝殺,外鎮的八都兵也會互相殘殺,就和十幾年前一樣,所不同的是,此時的兩浙三面都已經是強大而又野心勃勃的敵人,另外一面是浩瀚無垠的大海。這些敵人會狡猾的挑撥他們自相殘殺,然后當他們精疲力竭的時候,會沖進來將他們全部都消滅掉,最后就會像長安朝廷壓榨江南東西兩道一般,把浙江兩岸百姓的最后一滴血汗都榨干。

“不,越王不會死的,徐綰和許再思應該知道俘獲比殺死他獲利更大,而且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傳來越王被俘的消息,外鎮的援兵一定會趕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成及竭力的給自己打氣,接著便大步的向樓下走去,準備組織軍隊出城攻擊叛軍。

杭州東北部分,火焰還沒有燒到那邊,城外的空地,道路兩旁的田地、寺廟,甚至墓地都變成了宿營地,在墓地,逃難的百姓們為了爭奪更大的陵墓,為了保住自己已經據有的墓地發生了斗毆,甚至有人喪命。可是這一切,比起城內的情形來說,只不過是小小的預演罷了。此時,律令的威力、官職、家系、貧富的差別,全都無足輕重了,夜里只能在橋洞下寄宿的乞丐們拿著棍棒毆打市民們,無賴少年們結成大群,揮舞著刀劍短矛,從市場里搶了酒,喝的醉醺醺的,狂呼亂喊,他們快活的沖殺進逃難的人群中,從跌倒在地的人們身上剝去衣服,搶走他們的妻女,仿佛他們是這座州城的征服者一般。在無限的混亂中,有的人傷心絕望,流淚呻吟;有的樂不可支,如醉似狂,肆無忌憚。在這些瘋狂的人群頭頂上,火焰怒吼著,向那些旋轉不停的人群吹送這熾熱的火焰,散發著煙霧,仿佛要把他們掩埋起來一般,簡直不可能通過煙霧看到藍色的天空。

錢傳瑛和馬綽領著三城都的士卒出了牙城,他們沒有遇到武勇都的叛軍,于是便開始驅散那些暴民們,拆掉離火焰比較近的房屋,一面火焰蔓延過來,將整個杭州城全部燒掉。那些暴民們躲進比較狹窄的巷子里,開始向軍隊投擲石塊和發射弓矢,那些房屋的主人也一面大聲的咒罵著,一面從房屋搬出盡量多的財物。錢傳瑛和馬綽可以聽到周圍的逃難百姓發出“引狼入室、養虎為患”之類的罵聲,他們明白百姓們所罵的是錢繆當年收容孫儒舊部為內牙軍,結果導致今日惡果的事情。他們鐵青著臉,大聲的指揮著士卒們進攻那些暴民們,用弓弩射擊,用刀矛砍殺,甚至干脆將他們驅趕到火海里去燒死,對于那些拖延時間的房屋主人,干脆讓士卒用拆毀房屋,把他們掩埋在廢墟里。他們冷血無情的行動終于達到了目的,在殺死了數千人之后,終于控制住了火勢,并且保證了未著火區域的秩序,可是他們到現在還沒有一名武勇都叛軍,那些叛軍現在在干什么呢?

杭州羅城,緊急趕制的沖車正在猛烈的撞擊著城門,城頭的望樓上射來稀疏的箭矢,大半都被沖車上的木板和牛皮擋住了,間或有人中間受傷,也很快有后備的人替換,攻勢并沒有停止,隨著撞擊的持續,堅固的城門也逐漸裂開了一道道縫隙,眼看城門就要被撞開了。突然城頭伸出一個大鐵鍋來,緊接著鐵鍋傾覆,降下一片黑雨,潑在沖車上,頓時沖車下發出一陣慘叫聲,四五名被滾油潑到的士卒跳了出來,接著城頭扔下一只火把,頓時那幾人變成一個火人,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著,發出讓人不寒而栗的喊聲。

“牛皮,沙子,滅火!”許無忌冷酷的發出命令,立刻六七名身披重甲的士卒在持大盾同伴的掩護下沖到沖車旁,開始濕沙潑在沖車著火的地方,接著又蒙上牛皮,雖然同時城頭的守軍也開始用弓箭射殺那些選鋒,但是一來有盾牌掩護,士卒身上又披了重甲:二來攻方也在用強弩壓制守軍,很快沖車上的火焰便被撲滅了,那些士卒們又鉆入沖車內,開始繼續撞擊城門。

終于,隨著一聲巨響,城門終于斷裂開來,倒在塵土中,隨著許無忌的一聲令下,大隊的武勇都士卒殺進城內,和殘余無數不多還忠于錢繆的守軍展開肉搏戰,很快武勇都便已經占領了羅城,其中大量的軍資糧食也落入了叛軍手中。

正在武勇都叛軍攻下羅城的同時兩個身材高大、體格強壯結實的人,正騎著馬循著從臨安鎮通往杭州城一條偏僻的小路趕來。那兩個人都吃力地喘息著,臉色慘白,渾身蒙著灰塵,沾滿了泥漿。但從他們的裝束和騎術看來,好似軍中漢子。

這就是錢繆和顧全武。他們在八月五日夜里騎著馬離開了衣錦軍,傾全力飛跑,可是他們不得不從選擇更長的彎路,以免被徐綰派出的追兵趕上,畢竟他們為了不驚動同行的武勇都叛軍,只有他們兩人逃脫,其余的親信隨從都留在了衣錦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