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3求援

呂方回到府中,換上便袍,正準備去后院與呂淑嫻和沈麗娘一同用晚飯,卻看到陳允行色匆匆的快步走了進來,便停住了腳步,問道:“奉天,可有要緊事嗎?”

“正是,許再思遣他侄兒來請求援兵。”高奉天點了點頭,雙手呈上一封書信。

呂方接過書信細看,信中說武勇都渡江后連戰連勝,已經將越州城包圍,但隨后明州刺史趙引弓接到越州守將的求救,引軍來援,許再思分兵與之逆戰,不勝,只解開包圍,退兵筑壘相持,后來雙方幾次交鋒,雖然頗有斬獲,但浙東諸州援兵逐漸趕到,形勢變得對武勇都不利起來。信寫最后,許再思說他有奇謀可破敵軍,但苦于兵力不足,請呂方派出援兵給他,具體情況可詢問送信來的許無忌。

“許無忌在哪里?”呂方隨手將信放入懷中。

“正在左邊的別院休息。”

呂方點了點頭,道:“那好,且讓他過來吧。”呂方說完后,正準備重新換上官袍,卻看到高奉天臉上露出猶豫之色,仿佛有什么話要說還沒說似的,便問道:“奉天你若是還有什么事情,不如就趁這會兒說吧。”

“主公,卻是士卒田宅的事情。”

呂方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來,給軍中士卒分與田宅,使之成為有恒產者,一直都是他心中的頭等大事,他將手中的官袍放到一旁的幾案上,沉聲道:“奉天,你且將這事細細報來。”

原來呂方此次攻下杭州后,軍隊擴張很快,加上先前湖州時的欠賬,需要給許多士卒分配田宅。可由于現在的形勢,莫邪都有強敵在外,又無有力的外援,必須爭取湖、杭二州本地勢力的支持,于是除了少數拼死抵抗的豪強外,呂方并沒有對杭州的本地勢力下刀,自然也就無法得到他們手中的人口和土地。為了滿足莫邪都士卒的胃口,呂方便下定了重新審查僧侶度牒的命令,以來可以像王道成所說的,獲取一部分度牒錢,增加財政收入,二來便可以借助重新審查度牒的機會,弄明白杭州境內一共有多少寺院僧眾,并加以限制,下一步就可以根據度牒的數量,限定他們能擁有的田產蔭戶,從而沒收大部分的田產,用這些田產來安置莫邪都的士卒。沒有了產業,自然僧兵也就不復存在,這樣一來,呂方既消除了隱患,又增加了手中的人力和稅源,可以說是一舉兩得。可是高奉天經過這些天的審查,發現不但來接受審查的僧侶數量很少,而且田產更是比預料中的要少上許多,連滿足莫邪都士卒的缺口都很勉強,更不要說那四千多鎮海軍降兵了,要知道這些天來,他們軍心越發不穩,已經發生了多次嘩變,若這樣拖延下去,遲早要出大問題。

聽到這里,呂方神色越發凝重,在廳堂上來回走動,突然停住了腳步問道:“記得先前你估算說杭州光州治下的大寺院便有田地不下三萬余畝,那現在有多少。”

“大,大概還有七千余畝。”高奉天也是眉頭深皺,一副一籌莫展的樣子。

“那其余那么多田畝都到哪里去了,難道是被人吃了不成。”呂方突然大喝道,他此時心情變得無比糟糕,從后世來的他深知五代驕兵悍將的厲害,任你如何英雄,也逃不過身邊親兵的刀劍,為了克服這點,他才確定了給士卒分配田畝,使之平時不受長官控制的方略,眼下出了岔子,不由得勃然大怒起來。

“我軍破城之后,范長史為報父仇,將與靈隱寺主持了凡有牽連的僧眾盡數殺了,結果便有流言說我軍對寺廟有大仇,不日便要將合州僧眾盡數殺掉,結果那些僧人便或者主動,或者被逼的將寺中田地低價全部賣給當地豪強了,所以,所以。”說到這里,高奉天的話語便停住了。

“這個范尼僧,居然行事如此孟浪。”呂方聽到這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了,這流言想必是杭州本地豪強中有人放出的,將污水潑到自己身上,他們卻能從中取利,低價買到大批良田,倒是好手腕,好膽略,自己白白幸苦了一場,大頭卻讓旁人給吃掉了。

“你什么時候知道這些的,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呂方恨聲道,畢竟自己若是早些知道,雖然來不及破除謠言,但起碼可以暫時禁止買賣田地,減少損失,眼下州中本就人心惶惶,若自己再宣布那些買賣無效,只怕立刻便有大亂,讓在蘇州顧全武和錢傳褄笑掉大牙。

“這個,這個。”平日里機變無雙的高奉天此時卻結巴起來,說了半天口中除了一個“這個”,其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呂方是何等聰明的人,見他這般模樣,立刻便猜出了原因,嘆道:“莫非你是因為與范長史有嫌隙,不愿向我說他的不是,免得讓我以為你是挾私報復?”

聽到呂方的問話,高奉天一改方才的遲疑,肅容道:“那倒不是,主公通達世情,何況此事一查便可明白真假,屬下倒不是害怕這個,只是其他人可未必如同主公一般明達,須知人言可畏呀。”

聽到這里,呂方胸中的氣惱已經去了大半,來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這人言的可怕,任你如同圣賢一般的人物,在眾口之下,也難保的周全,只得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以示這樁事便如此了了,不必再提。

“多謝主公體諒。”高奉天拜了一拜,道:“某家也知道為人臣者應不計自身毀譽,只是這等直臣實在是太辛苦了,屬下做不來。”

“罷了,你最后還是說了,這樁事便這般算了,下次若有此事,你便單獨稟告我便是。”呂方伸手將高奉天扶起,他此時心中頗為郁悶,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給擺了一道,暗自下了決心待到局勢大定,一定要給那些家伙一點顏色看看。

待呂方換了袍服,君臣二人便往許無忌休息的那個小院行去,待進得院來,只見許無忌赤裸著上身,正坐在屋門口的一張胡床上,讓大夫幫他更換敷在右肩上的藥膏,只見他右肩上烏青一片,顯然是讓人用鈍器重擊,想必他當時身上披了重甲,否則任他鐵打的漢子,也保不住性命。

“且坐下,無須多禮。”呂方見許無忌要站起身如儀行禮,趕緊搶上前去,將其按住,道:“你傷勢如此沉重,何必要親身前來。”

“某本累代將種,身子倒沒有這般嬌貴。”許無忌笑了笑,隨后臉色變得沉重起來:“眼下武勇都形勢危急,豈是我休憩之時。”

接著許無忌便讓大夫等閑人退下,低聲將戰況細細說明。原來錢繆死后,浙東諸州便群龍無首,各家都有互相吞并之意,各州之中,如果論地勢緊要,人口殷富,自然是越州為首。可偏生錢繆討滅董昌之后,為防止在浙東又有豪強以此堅城為憑借割據,并沒有將破損嚴重的越州城修繕,對當地的土團兵也頗有壓制。結果反而是明州刺史趙引弓的兵力最強,各州對他都有防備之意。武勇都渡江之后,越州守將出城野戰,連戰連敗,只得嬰城自首,沒奈何只得向各州求援,趙引弓這才引兵進攻,武勇都分兵與之交戰。那趙引弓破識兵法,武勇都兵來,則堅壁不戰,只是派出游兵不住襲擊其征糧小隊,許再思不能速勝,沒奈何只得放棄對越州的包圍,趙引弓便在城外扎營,與城中守兵為犄角之勢,與許再思相持。

呂方聽到這里,問道:“聽你這般說,趙引弓已經入城,諸州援兵亦將大至,其勢已經不可為,除非我將杭、湖二州悉數放棄,全師渡江,否則是無法攻破越州城。”

“呂公果然高見,只是我叔父卻有他想。”許無忌笑道:“那趙引弓野心頗大,亦有吞并越州之意,若是我軍不渡江,他遲早也要向越州動手,所以越州守將陷于絕境后方才向其求援,我軍結尾之后,守軍卻不讓其入城,只讓其在城外扎營,其防備之心可見一斑,只要其心不一,便有可趁之機,我叔父便是要從這著手。”

呂方聽到許無忌的分析,點了點頭,雖說兵法上守城往往要在城外立寨,互為犄角,可那是因為早先一般城池很小,放不下太多守兵,若是將全軍都放在城中,一旦被敵軍堵住城門,變成了甕中捉鱉,而且城小也沒有回旋余地,一旦破城,也無法再整殘軍,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可到了唐代,中國古代的城市面積相較于漢、魏晉已經大了許多,像越州這樣經濟繁榮,又是一道的治所,其城墻周長已有三十余里了,足以容納援兵,若要守城,按兩丈一人算,光守堞便要六七千人了,雖然平時可用男丁壯婦代替,可一旦殺到緊要時刻,還是頂不得用的。越州守軍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四千人,先前野戰又輸了幾次,只怕此時城中守兵只怕也不過千余人,兵力窘迫到了極點,可這般情況下,守將還不讓援兵入城,其戒備心理可見一斑。